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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 桐花一开春意闹

作者:周书华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4-19 14:18:16

在我们巫山老家,有农历二月冻桐花的说法,意思是说,在桐花开的时候,还有一段寒冷的天气过程。但是,这个过程不会太长,桐花一开,春天才算真正到了。

桐子树是一种能产桐油的树,一般在仲春开花并相继结果,用其果可榨油,俗称桐油,是人们用于涂漆家具的原料。由于它开花在仲春时节,天气会很冷,所以又被称之为“冻桐花”。

东风解冻,自雨水以来,暖阳高照,城里城外的李花、梨花开得绚烂闹热,整座城市一派生机盎然,处处都是春的景致。

桐花也应时而开,在中国传统文化意象中是故乡、乡村的象征。在古代,桐花是清明的“节日之花”,清明时节的宴乐游春、祭祀思念等习俗构成了桐花意象的文化内涵。而冻桐花,通常指倒春寒对桐子花的摧残。近代姚鹓雏《浣溪沙》词有“馀寒渐欲冻桐花”及于右任《浣溪沙》词的“依旧小园迷燕子,翻怜风雨冻桐花”,皆用为此义。作者忘不掉的“乡情”,其实是借助乡村曾经经历的苦难表达对广大农村、亿万农民生活现状的关切之情。有这样的意蕴,作品便超越了一般的思乡怀乡诗词,桐花因此被赋予了一种重要的指向意义。

3月有段时间气温陡然下降,街上的行人纷纷穿上了厚厚的冬装,给精通农事的父亲打电话求证,是不是到了冻桐花的时节?父亲回复我,冻桐子花还没开始,冬天就不算结束,春捂秋冻是有道理的,别脱厚衣服太快了,防止感冒。

原来,无论梨花开得多么热闹,只有当桐子树豪迈地翻开白色花瓣,露出淡红色的脉纹,才标志着春天真正地到来了。

桐花的盛开,闹春的首先是鸟雀和蜜蜂。这个时候,小鸟在桐子树上跳来跳去,清脆的鸣叫声在林间萦绕,勤劳的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 一树繁花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桐树响雷请不动,寒潮一怒白头来。在乡下,桐子树还是一种很好的“天气预报”树木,每当桐子树要开花的时候,村民们就知道可以准备插秧了,因为这个季节会很寒冷,也会多雨,乡民们一般在桐子花开后准备春耕春播,忙着翻田、平整土地,进行大量的春种,比如插秧、种植四季豆、黄豆等作物,太早很可能因为“冻桐花”(桐子树开花期间会大幅降温)这个时节而冻坏种子,导致无法发芽,需要补种等,浪费工时、造成损失。

春寒风凛雪中开,合卷脉脉缀粉腮。这样的时节,不由想起老家山野的桐子树,巫峡大地随处可见,那是很普通的树木。它们不挑地方,在田边、房屋边、山林中,静静地生长。

春寒料峭,站在奶奶家的小地坝边上,远看过去,下马湾、红沙坡、梁家门口那些沟沟坎坎上的桐子树,无叶的枝上满是朵大如杯的白花,白得盛得如春日里忽降大雪。走近再看,白花里含的芯儿是红的,红得洇了,便粉粉地丝丝缕缕渗在花瓣里。

桐花如樱花,花期只有几天功夫,一盛就谢,无风也凋落,纷纷扬扬、成朵成朵地坠,山间田边就洒了满坡满谷的白。人见了,拣起一朵,抬头一看,却落了一地的心痛。树下有一方池塘,坠在水面上,使得一池的水都敞亮了,如头上皆簪了花的一群女子,凌波微步般地悠着漂着,巧笑莺语地飘远了。从山边吹来的风使花朵轻微起伏、颤动,微雨中飘来阵阵花香。

淡然轻拔溪水情,朝云暮雨泥融怀。待桐花纷纷落完,枝上就该发些鹅黄嫩绿的桐叶芽儿了。叶芽儿一露头,如急着想看这天地间的景儿似的,见风就长。不几日,便小者如巴掌,大者如小团扇地青绿满树,下雨天能遮挡风雨,骄阳当空也能遮烈日。新鲜的嫩桐叶儿有一股清香味。每年春末,母亲总是让我们到田间地头的桐子树上去采摘一些新鲜的桐树叶拿回家来,用山泉水清洗干净后,用来包裹被石磨碾碎的苞谷如锻化的黄金般的嫩苞谷浆,蒸熟后再配上青南瓜丝儿,味道鲜美极了……

桐叶麦粑的味道一直存留在我的记忆里。

母亲用来蒸麦粑用的麦子,是刚从地里收回家还未晒干的新麦子,淘洗干净后就在石磨里磨成麦粉浆,那浆白白里微黄,有股清清的麦香气。

再用我从桐子树上摘来的新鲜的新叶,先在手掌里摊开一片桐叶,再用勺子盛上一勺麦浆,扣在叶里,再两边一合便成。包好,放在架好柴火的大锅的甑子中,盖好甑盖。不多时,麦粑熟了,满屋飘荡着清清的香气,一开盖,随了蒸汽的温氤,飘了满屋满院。我们这些小孩们早就等在灶台锅边了,从摘桐叶守到桐叶麦粑熟,那可是守了有一段时间呢。

刚蒸好的麦粑,那桐叶已不再青绿,成了微褐的茶绿。烫烫的抢来一只,两手抛着倒倒吹吹,待稍凉,从叶边扯开,中间便是藕灰带浅黄的麦粑芯儿了。麦粑芯儿多是没有规则,很随意的形状,又随了叶儿的大小而有大有小,其实算不得太好看,但细看,麦粑上还清晰地模印着叶子的脉纹呢,让人不由心生喜欢。

隔了叶,手里那麦粑热热暖暖、软软糯糯的,一股子桐叶和新麦子的清香,全飘进鼻子里去了。赶紧咬上一口,叶香麦香就更浓,浓得化在嘴里,刚想细品,却不见了。舌头再找,却寻出丝丝的回甜来。我就奇怪了,没人在麦浆里放糖啊?细细一想,哦,原是那新麦麦浆里本就有的微甜。吃完一块赶紧再拿一块,末了,舔舔手指,一手掌都有隐隐的清香。

那时,乡下人家没有冰箱,桐叶麦粑一次不能得太多,没法保存,一般是吃多少就做多少。已近初夏,气温逐日升高,磨好的麦浆也不可久放,久了要发酵最后变馊。包好的麦粑,也不能老放,桐叶要蔫,蔫了桐叶味就少了。至于蒸好的麦粑,放个半天一天的冷食还行,再回蒸笼去加热味道就没起锅时的清香了,那叶香麦香会损掉好多。其实,桐叶麦粑就是吃个清香清新的新鲜劲儿,又挑季节,一年当中,只有叶茂而麦收时节才得食,一错过就得等来年了。

那个清香新鲜劲儿实在太难留,城里的饭店餐馆中是绝对看不到的。乡里人家做了,也就走人户时给城里亲戚家捎上一些,尝个鲜,没人把它当个生意来做。

母亲离世后,我很少吃过正宗的桐叶麦子粑。与妹妹说起,妹妹说如今在老家的县城乡镇,卖早点的地方都有卖呢。只不过,再也吃不到母亲亲手蒸的那个味儿了。

不知不觉间,在这座喧嚣的城市已生活20多年,再回首,我已不记得在老家那一大段一大段冻桐花的美好时光是怎样从我眼前一点点悄悄消失的。特别是居住到城里以后,忙忙碌碌的生活,忙忙碌碌的工作,一切按部就班。经历了太多的世间冷暖,人,也像结了一层厚厚的茧,轻易不容易碰触。没有了感动,更缺少一种对美好东西的发现。

那些盛开在老家山野的桐花,如其花语所示,漫天欢喜、情窦初开、单纯的幸福、不为自己求享乐、但愿众生皆离苦……离开老家多年,我已很少看到它盛开的情形。那么多年的时光里,我也从来没有好好想起过它,直到因为天气冷起来才想起,那些逝去的岁月,忽然像一个梦,霎那浮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想起那些充满梦幻和浪漫的年少时光,那些自己独有的心事和朦胧的理想。

春寒料峭时节,桐花初放,飘散于冻雨冷风中的花香,含蓄而又悠远,不浓不淡,不媚不妖,是那种恰到好处的韵味。桐花开放的日子,大气,恣肆,率性,那可真的称得上是一树繁花,满树的花开,一团团,一簇簇,你拥着我,我挨着你,在一地春风暖阳里笑盈盈乐滋滋地开着,随之而来的重重往事随着山风涌来,那些苦难的岁月和美好的记忆,都散落在这如云如霞的花海中。 

此刻,春天的生机经过酝酿、孵育正在陆续释放。几番花信,那些桃花、李花、梨花、桐花正次第绽放,如一群女子或妖娆、或淡荡、或素洁,冒雨而来,走过田野乡村,城市巷道,又将消失在春天的尽头。

无论命运把它们抛向何方,桐子树毫无怨言。春分时节,许多杂树尚未返青,九台山上的松树还没脱去苍翠老叶,就在这一片苍黄间,其间的桐子树显出了嫩绿的生机,几十树白花如片片白云飘在山间,是那么的耀眼而醒目,让人看了,顿时涌起阵阵对春的憧憬,浑身充满了青春活力。

城市边的山峦绵延而去,安静而沉稳,只见漫山的嫩黄与旧绿重重叠叠,深深浅浅,相映杂揉。远山如一叠绿笺,泼墨而成。天很蓝,云很沉。山叠如画,残阳似金,几树桐花正高举雪白的伞盖,疑有云朵的飘落,又像燃放的白色火焰。举目,蝶舞蜂绕,轻轻一摇,落花肆意翩翩舞尽东风。低头,尽是落英缤纷。风过,漫天飞花……

桐花盛开,是植物本身的节令,亦如人生的某个阶段,偶遇天寒,但终究会过去,不经意间一抬头,就见着满树繁花!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编辑:唐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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