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佳佳专栏｜只取一瓢

与一首歌相遇，常常是不期而遇，事先没有任何征兆。那时候不比现在，网络资讯发达，想听什么，随便点开一个音乐软件，随便一搜，你要的，或相近的，不管你知不知道，原来有没有听过，系统会根据你的需要，也会根据你选择的曲目揣测到你的爱好方向，自动给你推荐一大摞。犹如出水芙蓉，纷纷探出水面。

那时候，收音机是我唯一的娱乐，也是我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方式，我的手边常常会带着一部收音机，我在做着一件事的时候，收音机就在一旁，播体育、新闻、音乐等节目。听着听着，那首歌就来了。仿佛天籁，穿越时空，从电波的另一端飘然而至。

这种遭遇仿佛冥冥之中的两个人，两颗心，在未知的时候，突然遇见，一见倾心。歌声歌者，听众，两相交融，无法说清那一刻因为歌声带来的震撼澎湃与沸腾。而《星语心愿》这首歌之于我，却是伤，是痛，是对于逝去的亲人的追思与怀念。

一首来自电影《星星》的主题歌《星语心愿》，一首爱情歌曲，一首悲伤的歌。电影里，又聋又哑的洋葱头爱上了护士秋男，就在他鼓足勇气向秋男表白后，上天竟然开了个玩笑——洋葱头意外身亡。还未来得及展开的爱情，即将无果而终。就连和心爱的人告别的机会也被无情剥夺。对于洋葱头来说，这是短暂的人生中最大的遗憾，他走也走得难甘心。影片的编剧以一颗悲悯之心，继续着自己的剧本：要让洋葱头得偿所愿，让洋葱头以别人的身份回人间五天。期间虽历经万难，最终洋葱头还是与心爱的人相认，并告别。

看上去似乎是善始善终的结局，却让人总也高兴不起来。有情人难成眷属，两个人最终还是逃不开生死离别。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我们每个人最终的境遇，不过如此，殊途同归，迟早而已。

“我要控制我自己，不会让谁看见我哭泣……”比起任贤齐的版本，我更喜欢张柏芝的演绎。声音空灵，音色甜美，干净得像清凌凌的山泉，碧波荡漾，从心底里流过，以及那种自然而然的深入骨髓般的疼痛，令人不由自主地为之动容，动情。很多时候，听着听着，心突然就仿佛痉挛了，眼泪不自禁地下落。无法言说，却刻骨铭心的记忆，像一汪泛滥的洪流，无法抑制。一首歌带着如此深刻的情感演绎，不仅仅是本身的声音天赋，也与歌手对歌词的理解也有关系。歌声与情感的交融，是最好的呈现方式。它以不可阻挡之势进入我的耳际，闯入我的生活，也闯入我的心。

这世间最大的，最为深切的痛，莫过于失去最爱的人。看着他们的离去，看着他走，走到生命的尽头，我们多想伸出自己的手，留住他们，哪怕只是多一天，多一分，多一秒。“心痛得无法呼吸，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迹，眼睁睁地看着你，却无能为力……”

当我们的爱人毅然离去，我们要怎样面对一个又一个凄凄长夜，漫漫征程。

这种伤痛，大概只有真正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人才能真正地体会到。失去了至亲的人，才懂得疼及骨髓，切开肤肌是怎样的痛！当死神来临，那是一种怎样的无措，每个日子里心都惶惶如丧家之犬。

父亲是那年八月离开的，很多年里我不能谈及父亲。我把父亲放在一个隐喻的虚空里，用另一种方式救赎自己痛苦不堪的灵魂，以此宽恕自己。

父亲的离开，对我是此生无法愈合的创痛。很多年里我只有依靠着自己设置的局，站在一个远远的地方，舔舐伤口，抚平创痛，继续苟活下去。

得知父亲离开的那些日子，我撇开人群，一个人恍若游魂，走在那个南方县城的街巷。那一条条穿城而过的溪流，一道道和煦的阳光，以及一片片清凉的树荫，还有那些乘凉的老人们，犹如一幅幅恬静的画，抚慰着我的心。我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那个小城里游走，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没有哭，没有笑……人生突然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潭穴里。只由着自己的脚，走，走，漫无目的，失魂落魄。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那怎是一个痛字了得。

微风轻悠，长路漫漫，二十多年，至今我都无法释然。毕淑敏在她的《孝心无价》里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亲的离去，颠覆了我人生的去程，许多年里，我带着这个创口，踉跄地走在人生的路上，孤独并长久地怀念着。

我用了二十年修复自己，感觉生活得通透阳光，去年我却又失去了母亲。母亲离去得太突然，很长时间里我都不能释然，每到一个纪念性的日子，还是仅仅属于母亲的日子，我都想参与，都不想错过。我不知道母亲知不知道，但我的心知道，我只是想与母亲离得近些，再近些。每次，我站在父母坟前，我就觉得他们一定感知到了我。这种心意相通，不可言。小鸟在坟前的枝桠间弹跳，像是在通风报信，相互安抚。自然自有其沟通方式，我们做好我们自己该做的就好，其他的交给时间。

也许只有这首歌懂得：“找不到坚强的理由，再也感觉不到你的温柔……”曾经张柏芝在唱起这首歌的时候，也许她还并不懂得这份疼痛有多痛，那时她还是一个幸福的小女孩，而今在经历了无数世事变迁，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她的心或许也已千疮百孔。

再一次听她唱时，正是深秋日暮，在一片橙黄的世界里，我如一个孩童，又一次迷失在途中。叫不出名的黄色野花开成一束又一束，交替在杂草中，草叶黄了，有些结出了草籽，微风吹过，窸窸窣窣地摇摆着。一年一年，阳光依旧，青草依旧。塘里的睡莲零零散散地布排着阵营，已显出几分倦意，一丛一丛地蜷在一起。在这萧索的塘面上，睡莲丛中竟然还有一束微黄的花，两层花瓣，开成暮秋里最美的风景。

树叶一片一片地落下来，在草丛，在湖面，在水草上。或重叠着，相互取暖；或由着水波，悠悠荡着，无所适从。我不正是那片叶吗？前尘往事，付之东流而去。耳畔又响起这首歌“告诉我星空在哪头/那里是否有尽头”！

听着听着，我泪流满面，我想，她又何尝不会泪流满面呢！人生就是一场没有舞台的情景剧，我们是这剧中的一份子，我们孤独地站在这个舞台上，扮演着自己，像深秋的一片叶。春天来了，秋天去了，何时是归期，哪里是归处！当然，所有的痛都会过去，时间是最好的疮药，看见如今她幸福地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样子，便是最好的样子。

星空浩渺，如烟如缕，秋去春天，在这芳菲四月，最美的季节里，在经历了万千世事后，能不能抓住什么，已经不重要。在洞察过人世千秋，千帆过尽之后，一切都会豁然开朗，没有什么能永恒不变。“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如此甚好。

以一颗娴静的心，淡然去走，得失从容，宠辱不惊。

（作者系安徽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清明》《鸭绿江》《解放军文艺》等报刊）

编辑：郭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