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专栏|一些树消失了
作者:章铜胜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4-29 11:51:56一些树,会在某个时间里消失。有时,我们注意到了它的消失。有时,我们并不在意一棵树从我们身边消失。只是一棵树嘛,消失也就消失了,我们的周围还有那么多的树呢,它们正在风中伸展着满树的叶子,有的还会开花结果。
如果在山里,一眼望过去,满眼都是各种各样的树。偶尔也能看见山中有一棵已经枯了的树,不久,它就会消失不见了。一些树消失了,另一些树的种子从土里萌芽,长成了一棵树的幼苗,还有一些树正在长大,开花结果。山野里的树总是如此,能如此,也就很好了。
路边的水塘旁,有三棵槐树,中午路过时,看到有一棵槐树上开满了花。以前,我好像没见过一棵槐树上能开这么多的花。白白的花,挂满了树枝,枝上的叶子,反倒成了槐花的陪衬。旁边的两棵槐树,枝干还枯着,也都瑟缩着,顶端的细枝向内弯卷着。一棵树,看上去像在慢慢收拢着拳头。我知道,那两棵槐树好像停留在上一个冬天了,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那两棵槐树枯死了,即将消失了,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好像也没有因为它们的即将消失而伤感,是不是因为有一棵槐树正在开花,开很多很白的花,一串串的花挂满了树。
想起鲁迅先生在《而已集·小杂感》中写道:“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如果槐树也懂得生命的悲欢,河边那三棵槐树的悲欢也是不相通的。我看见那三棵槐树的枯与荣,也没有因之而有多少感情上的波动,甚至也可以说是没有悲与欢之别,人与一棵树之间的感知,有时也是不能相通的。
办公室的后面,沿路栽了一排合欢树。办公室的楼下也有一棵合欢树。夏天,合欢树开花时,粉红如马缨般的花缀满枝条,有一种好闻的香气从窗外飘进来。此时,我喜欢打开窗户,任窗外的花香飘进来。两年前,楼下的那棵合欢树枯死了,工人没有及时将它清理走,那棵合欢树在楼下又呆呆地站了一年,像做错事被罚站的孩子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有时,会有鸟儿飞来,落在它干枯的树枝上,东张西望,偶尔也会叫几声,不一会儿,就张开翅膀飞走了,大概也觉得单调无趣吧。有时,风会从树枝间匆匆地吹过,那些枯枝很少会摇动一下,风也摇摇头跑了吧。有时,雨落在树上,原本灰白干枯的树枝,颜色会变得深一些,似乎也滋润了一些,树枝上挂了一些晶莹的水滴。那棵合欢树上有了水气,好像不久就要发芽了。然而没有。它被工人砍掉,拖走了。那棵合欢树就那样从楼下消失了。
我在想,让一棵已经枯死的树,仍站立在原地,多少有一点残忍。它看见别的树都绿了,风吹得树叶沙沙地响,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一定很羡慕,也会有一些伤心吧。一棵树枯死了,我希望它快点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和一棵树一别两宽,也许是一种好的选择。
废名曾经因为一棵树的消失,而恼恨不已。废名离开故乡黄梅县(湖北省黄冈市)后,一直眷恋着家乡后山铺的那棵大樟树。当他在逃难中得知,那棵给幼年废名莫大安慰的大樟树,被人砍掉变卖以后,他感觉自己仿佛失掉了一种坚实的依靠,从而对同为冯氏族人的伐树者,产生了极大的厌恶。有时,一棵树的消失,是一种与那棵树相处的时光,从记忆中的消失,那是会令人怀念的。
去年冬天,河边的几棵老枫杨树被人从根部锯断了。今年春天,那几棵枫杨树没有再吐出新芽。但在树桩周围的土里,冒出了一些枫杨树幼苗,细弱枝干上,几片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绿意稍浅,有些淡黄,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才能够长成一棵大树。我相信,只要有阳光,有一小片立足的土地,它们就一定能在河边长成一棵高大的枫杨树。一些树消失了,另一些树的幼苗会慢慢长成另一些树。
(作者系安徽省铜陵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