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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井里下庄有富矿

作者:唐御伦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4-29 21:28:12

初春,巫山的风轻易穿透棉衣。前往下庄村的山路上,一场春雪不期而至。它似乎感受到了我心中的急切,迅速铺满视野里的山林田地,仿佛要洗涤天地的尘埃。老老少少400人,用7年时间,在落差1100米的绝壁上,凿出一条8公里的天路!是什么支持着下庄人完成这般壮举?这是我脑海里一直萦绕的问题。我迫切地想走近它、了解它、读懂它。

到达下庄村村委会办公室,雪花稀薄了,山也迫近了,天路却毫无踪迹。沿着村委会背后的公路继续前行,山势陡地险峻起来,公路向着山壁越嵌越深,头顶嶙峋参差的石头仿佛与汽车擦身而过。心中暗暗紧张时,车停下了。停车处是鸡冠梁,因怪石形似耸立的鸡冠而得名。当地的朋友说,来下庄看天路不能只坐在车里看,必须边走边听边看。在娓娓讲述中,下庄天路的一段段往事徐徐铺展开来。

“下庄像口井,井有万丈深,来回走一趟,眼花头又昏。”这就是故事发生的下庄村。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中华大地,也吹进了“井”里的下庄村。下庄人看到山外一天一个样的大变化,渴望改变命运的心躁动了起来。他们要修一条出山“大道”,不仅为自己走出去,更要给后代留下一条“出路”。1997年,村党支部书记毛相林和村民们商议定下了修路的事。村民们靠着卖腊肉、卖鸡蛋,筹到了第一笔资金,不过也只够测绘。没钱了,村民就再一次砸锅卖铁筹钱。循环往复,到后来,毛相林把母亲的养老钱都偷偷拿了出来。最后,修路得到当时的县农业局和社会各界大力支持,资金问题才算得以解决。

修路不仅要有钱,更要有人。村里家家户户都被分配了任务、划定了责任,男人抡大锤、凿石头、打炮眼,妇女老人就烧火做饭搞保障,男人不在时女人就上。累和苦咬咬牙就能扛住,生和死更加考验内心。在近乎垂直的山崖上修路的7年里,沈庆富、黄会元、刘从根、向英雄、刘广周、吴文正6位村民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这条路既是穿空入云的奇迹之路,更是寄托着世代希望、凝结着血与泪的生命之路。

站在鸡冠梁观景平台,我远远看见了在山岭半腰时隐时现的“之”字天路,还有山下崇山拱卫的村庄。对于天路,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它的壮美比之珠峰108道拐毫不逊色,同时,喀斯特地貌造就的奇绝山势添了三分惊险,郁郁葱葱的植被又增了七分灵动。心灵沉醉的感觉和心旌动摇的错觉一齐奔涌上来,莫可名状。

朋友指着公路旁一处不大的洞穴说,这是当年村民们修路时生火做饭的地方;指着山涧下一道划破山石的瀑布说,那是他们取水的地方;指着对面绝壁上一处晦暗不明的山洞说,那是他们夜里裹着油纸布、腰里绑着绳子稍避风霜的地方;指着半山腰一处平平无奇、略有凸起的山石说,当年黄会元他们就在那里打炮眼,最后也牺牲在了那儿。还有那里,那里,那里……

我听着看着,对天路奇迹的憧憬、对平凡英雄的崇敬、对自然和生命的敬畏,在胸中杂糅、混合、发酵起来!这山,这路,慢慢地散发出金光。我似乎找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他们不等不靠!他们不怕苦不怕死!他们敢闯敢拼、坚持到底!原来,这片贫穷的土地竟悄悄地孕育了一座精神的富矿!

我按捺住汹涌的心潮,走进下庄村。村子长在半山腰,四周笔直陡峭的大山将它封得严严实实。“下庄像口井,井有万丈深”,这是多么形象的表达啊。下庄与外界的主要通道是村子背后山上的“古道”。我站在下庄人事迹陈列馆前,仰望“大靠山”,山一眼望到了头,路却不见踪影。路呢?我问陈列馆的讲解员小姑娘。她是下庄村土生土长的大学生,讲起下庄的故事既生动又深情。她看似随意地朝山上一指说,喏,那就是“古道”。这条路走了几百年,其实连一条羊肠小道都算不上,以前出村还要一边爬山、一边开路、一边架桥,几乎每次的路都不一样。村里有位九十多岁的杨婆婆,因为裹了小脚,18岁嫁进村还是从“井口”坐着箩筐吊下来的,那以后再没出去过。下庄人祖祖辈辈就是这样过来的。

你们没想过修路吗?想过,也修过,但是这条路太不好修了。陈列馆里的一根根钢錾、一条条麻藤、一双双草鞋、一张张照片,都记录着那段感人肺腑、艰苦卓绝的奋斗历程。最令人感动泪目的是这样一个情节。村民黄会元遇难了,他是修路牺牲的第二个人。毛相林心中满是愧疚自责,他不知道再修下去还要死多少人。那一夜,村民们在黄会元灵前祭奠。毛相林问,同意继续修路的请举手。无人举手。沉浸在儿子去世悲伤中的黄益坤老人站了出来。他说,儿子黄会元死得其所,只要能修好路,哪怕是赔上自己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二十几年前的影像画质不尽如人意,但一种沉默又澎湃的情绪激荡在众人心间,又满满地溢出了屏幕。他们坚定地举起手,这稀松平常的动作带上了生死不惧的气魄,仿佛将士冲杀前的平静和凝重。

“哪怕是死也要做成!”有这种精神什么事情干不成!可为什么下庄那么穷?走进下庄村史馆我才发现,历史的真实和自己的臆想有不少偏差。300多年前,几户湖广填四川的移民在绝望中发现了被群山合围的下庄。此处土地肥沃、山高路险,正是躲避战乱、安享太平的桃源之地。从此,他们在这里过上了丰衣足食的安乐生活,成了下庄人最早的源头。新中国成立后,下庄人引进水稻、小麦、油菜等作物,建造了面粉厂、酿酒厂、榨油坊,还兴修水电,在20世纪80年代便用上了电灯。我也算明白,为何裹小脚的杨婆婆愿意嫁进村了。天路修通了,下庄人也没闲着,凭着骨子里的闯劲尝试产业转型,培育出“三色”经济,2015年在全县率先实现整村脱贫。

时光的刻痕诉说着历史。下庄人的精神不是凭空来的!离开故土、千里跋涉寻找安身立命的新土地,为了新的希望而毅然前行,这是不等靠、不怕苦、不屈服;紧跟时代发展潮流,想他人所未想、做他人所未做,这是敢想敢干、敢闯敢拼;向大自然和命运的桎梏发起挑战,倾尽所有哪怕是生命也要打破“枷锁”,这是大智慧、大勇气、大坚持。下庄精神的富矿不仅蕴藏在那条世人景仰的天路上,还有这片高山合围的土地上,还有这群不服输不认命的下庄人身上!

走出村史馆,讲解员向我们介绍满坡的纽荷尔橙,这是村里的“橙色”产业。橙树林顺山势倾泻而下,颇为壮观。虽过了产果旺季,但一些树上还吊着沉甸甸的果子。我玩笑说,能去摘几个吗?小姑娘道,没问题,经常还有猴子来偷吃呢。这俏皮话引得一阵哄笑,也让我的意识回归了身体。

离开下庄时,正巧遇两拨游客到达。不知道他们又会在下庄找到什么宝贝呢?

(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现就职于重庆市总工会)

编辑:杨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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