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启智专栏｜岁月的回声

日久他乡即故乡

我从襄阳老家来到深圳已经十九年。“年深外境皆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故乡耳熟能详的草木山川、人事风物，逐渐沉淀升华为融入血脉的情感，这就是乡愁。假如有一天离开深圳，我也会像思念老家那样，对这片热土魂牵梦萦。

在深圳，我最为强烈的感受就是人情往来极少，不会无端地困扰于“人情债”。同事、朋友之间颇有“君子之交淡如水”况味，不会以庆生祝寿、乔迁升学等名义派发请柬。甚至，连结婚这样的大事，亦是“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同事朋友浑然不觉。当然，十分要好的同事或朋友，也会时常凑在一起喝酒，但并无特定由头，只为掏心窝子“吹水”创造机会。在深圳的老乡或亲戚，可能会因结婚生子之类事情聚首，但也稀少。都在深圳又经常走动的老乡与亲戚毕竟不多，大家都很忙，断然不会像老家那样，一个孩子从出生到十二岁，几乎每年亲戚都要上门祝贺。

深圳本地人结婚，且仅限于结婚时，可能会邀请平日多有交集的同事上门喝喜酒。随礼，只是象征性的，两三百元即可。若是你愿意多拿一点儿，自是另当别论。随礼多少，主人家不会在意。他们在意的是人气。主人家往往都在大酒店设宴。席面上，鲍鱼、龙虾、烤乳猪应有尽有，好烟及白酒洋酒任凭享用。本地人办酒席，没有一家不亏本。他们不缺钱，也舍得花钱，图的是喜庆、热闹与仪式感。如果你并未去赴宴，却请他人带礼，礼金将会被退回。人家请你去捧场，不是为了敛财。

深圳人较少应酬，“时间就是生命”理念深入骨髓。深圳人专心致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追求精益求精、出类拔萃和尽善尽美。比如做生意，就一门心思钻研经营之道。哪怕只是一间小小的门面，也要把它打理得漂漂亮亮、风生水起。再比如业余爱好，唱歌、舞蹈、打太极、摆弄乐器、写作等，都是“曲不离口、拳不离手”，朝夕练习，全情投入，不达一定层次境界不罢休。

我所住小区有个保安，喜爱吹奏萨克斯，每天下班都要苦练数小时，渐抵专业水准，多次赴市、区表演。邻居退休大姐，酷爱唱歌，只要不刮风下雨，每天早上都要用手推车拖着音箱去公园激情演唱。她两次登临《深圳老有才》电视综艺节目献艺，收割一大批中老年粉丝。来自安徽的小黄，在“流水线”打拼十多年，工余醉心写作，每年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文学作品数百篇（首），实至名归地加入广东省作协。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在深圳，只要你有兴趣爱好，又肯全力以赴，必有广阔的天地任由驰骋。

深圳人活出了生命的精彩，也讲究生活质量。人们总是利用年休假或者其他时间，出门休闲旅游，寻找“诗和远方”。

包容更是深圳最可宝贵的精神品质。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和五湖四海，文化、习俗、观念多元并存，各种思潮文化在这里交流碰撞，又最终融合到一起。街头巷尾的大排档内，来自不同省市地区的人们，操着南腔北调的方言，撸串儿喝酒，毫无违和感。即便你不能写我的诗，我不能做你的梦，亦是彼此尊重。粗通文墨者尊重诗人与诗歌，没有做梦的尊重他人梦想。

如果说当初选择来深圳纯属偶然，那么来了之后再也没离开，就是一种必然。我能在深圳安居乐业，并非从被动接受到慢慢适应，再到逐渐习惯；更非“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而是，对深圳的文化习俗产生由衷的心理认同，进而欣然接纳并身体力行。

三思而后言

我越来越认识到“三思而后言”的重要性。头脑一热脱口而出的话，往往伤人，也会让自己尴尬甚至追悔莫及。

小区每栋楼都有一位保安担任物业管家。我所居楼栋物业管家姓熊，邻居们都亲切称他“熊管家”。熊管家组建了楼栋业主群，为信息发布交流提供方便。

有一天，业主群突然“炸开了锅”——好几层楼邻居都反映有人从上面倾倒面条，落在自家阳台上。有邻居说：“太不像话了！”我是个直性子，未加思索就在群里发言：“这太缺德了，当事者要反躬自省，加强自我管理自我约束。”接着，又有两位邻居附和说“缺德！”当时，并没有谁站出来承认自己是“肇事者”。

我们这栋楼有十七层，每层住有四户业主。熊管家从阳台出现面条的最高一层楼开始，逐层逐户敲门询问，终于弄清究竟——原来是顶楼一家两个“熊孩子”吃饭时顽皮闹腾闯祸。当熊管家在群里说明情况，“熊孩子”家长随即道歉，并表示今后将严加看管孩子，不再给各位邻居添麻烦。

众人火气消了，群里平静下来。我却忐忑不安，有些愧疚。赶忙又在群里敲出一段话：“原来是熊孩子惹祸，我先前说‘缺德’未免草率、武断，很是抱歉！”

这是四五年前的事情。我收到两张报社寄来的稿费汇款单，一张八十元，一张四十五元。单位收发员将汇款单交给我时，我将它们稳妥地放进办公桌下面简易抽屉。副刊稿费并不诱人，对于爱好写作者而言，精神寄托总是高于物质利益。每次都是攒够几百元，我才跑一趟邮局。

过了几天，我又收到两张汇款单。照例拉开抽屉，准备放进去，却发现先前存放的两张单子不翼而飞。

我这间办公室只有阿国和我两人。阿国性格极度内向，虽然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共事数年，却很少交流“吹水”。汇款单丢失，我只能想到阿国，就面无表情质问他看见没有。阿国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我，脸红脖子粗，恼怒说道：“你的办公桌我从未接近过，东西丢失关我啥事？”然后猛地摔门离去。从此，我们两个更加无话可说，互相视对方如空气。

家里书架上陈列不少书，好多束之高阁已久。某天，我忽然心血来潮，信手抽出《瓦尔登湖》，翻开书页，我如遭雷击，一下子愣在那里——两张浅绿色、好像两枚宽大书签似的纸片，赫然映入眼帘。定睛细看，正是此前从办公室丢失的汇款单。第二天上班，我跟阿国促膝交谈十多分钟，并诚恳地对他说声“对不起！”

假如当初，我不那么偏执，多设想一种可能，或者冷置几天再说，就不会出现误伤。

几位同事相约外面聚餐喝酒，而后乘兴去KTV唱歌。宏明和华庚不喜欢唱歌，他们坐在那里喝啤酒聊天。小赖歌唱得好，但仅限于民歌，字正腔圆，大气磅礴；他唱通俗歌曲听起来感觉怪怪的。小赖抱着麦克风不放，而且他老是盯着在场的每个人，希望大家鼓掌叫好。别人好不容易拿到麦克风开唱，小赖竟然听而不闻，只顾玩手机。因此，我十分不舒服。

小赖一唱就是五六首不停歇。整晚，KTV几乎就是他的专场演唱会，我们几个只能做“粉丝”。本来我想多待一会儿，见他这样，我决定提前回家。我正准备离开，小赖上前拉住我：“时间还早，多玩一会儿嘛！”我没好气地回答：“一晚上就你抱着麦不放，我们咋玩？”话音未落，我已扬长而去。

后来，小赖遇见我，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打招呼。我看见他，也甚觉不太自然，有了许多生分。假如当时我说有事要离开，一切都仍然是风轻云淡。

遇到事情，先别急着下结论，更不要想当然立马发声。只有冷静下来，把问题想周全一些，避免“钻死牛角尖”，宽容敦厚，少说气头话，和谐友好的人际关系才不会轻易被打破。

（作者系深圳市作家协会会员、深圳市文学学会理事）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