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和书生死与共的孙犁
作者:易玲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5-07 18:06:59我少年时就耳闻过作家孙犁的名字,但所知不深,知道他是“荷花淀派”创始人,代表作有小说《荷花淀》《芦花荡》《风云初记》《铁木前传》等,读过一些他的小说选段,感觉文字非常清丽诗意,仅此而已。这天,我抱着强烈的好奇心,阅读了他晚年创作的大量散文及书话文字,看到了他爱买书、爱读书、爱惜书、视书如命、一生勤勉的学人风范,深为感佩,深为敬爱。
“因为我特别爱好书,书就成了生死与共之物。”在孙犁的书话散文《我的经部书》中,开篇的这句话,尤其“生死与共”这个词,给我特别的震撼。的确,从孙犁一生中对待书的态度和感情而言,这句话毫无夸张之处。他读书、买书、访书、修补书、包书衣、藏书、写书,一生“与书结下了不解之缘”。
孙犁爱读书
这是幼年养成的积习。从小学始,孙犁就读《封神演义》和《红楼梦》;上高小,开始读新文学作品和新杂志;中学六年,集中精力读文艺作品、哲学、政治经济学和新的文艺理论,背诵抄录读小说时接触到的诗词歌赋;毕业后在北京流浪和做事,常到北京图书馆读书;失业村居时,他订《大公报》看,坐在柴草上读;后来到小学教书很忙,夜晚还要读书做笔记;他还曾向一位朋友的孩子借了两册大学汉语课本,逐一抄录,用功甚勤;就是在战争期间,他也坚持游击式读书。他把这种随时随地因陋就简的读书方式称为“野味读书”,在《野味读书》一文里,他感慨:“对野味的读书,印象特深,乐趣也最大。可怀念的游击年代!”
“我的读书,从新文艺转入旧文艺;从新理论转到旧理论;从文学转到历史。”人到中年大病之后,孙犁认为,读中国古书是利于养生的,于是,《浮生六记》《韩非子》《孟子》《楚辞》《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昭明文选》……他读了大量的古书,并深有心得:学习古文,主要是靠读,要读若干遍,有一些要背过;要有几种自己喜欢的选本,放在身边经常朗读;要以文为主,诗、词、歌、赋并进,收效会大些;手边要有一本适宜读古文的字典,遇到生字随时查看;学习古文,除去读,还要作,作可以帮助读,对写白话文也有好处。
无论周围世界怎样,孙犁都能依然故我,闭门读书。有一次遭逢地震,同院嘈杂,他仍稽留室内,不担心自身安危,只恐心爱之书被覆埋,因而当即从柜中取出,坦然包书、读书,视为人生一乐。——爱书至此,真乃“生死与共”。
孙犁爱买书
在《书的梦》一文中,孙犁说:“夜晚多梦,在梦里却常常进入市场。在喧嚣拥挤的人群中,我无视一切,直奔那卖书的地方。”他喜欢进小书铺,喜欢逛书摊,喜欢偶遇好书,曾节衣缩食寒酸地买过书,也曾不看价目阔气地买过书。中学毕业后在北京当差期间,他常到北新桥、西单商场、西四牌楼、宣武门外去逛旧书摊。被辞退后,他满不在乎,用最后一次薪金,购置了鲁迅翻译的《死魂灵》,高高兴兴回到公寓去了,因为“我的精神支柱是书本”。回到故乡,他喜欢到保定紫河套逛地摊书市,尽管囊中羞涩,看到姚鼐编的《古文辞类纂》也要破天荒慷慨地买下。
1949年初,孙犁到《天津日报》工作,起初“除谋划一家衣食,不暇他顾”,但也零零碎碎地买书;后来有了一些稿费,就成批成套地买。在《一九五六年的旅行》一文中,他回忆自己跌跤发病,听同事们的劝,外出旅行散心,在济南没有找到古旧书店,深觉遗憾;在南京,觉得游山玩水疲乏,逛古旧书店当休息;到上海也是一个人去逛书店,正赶上古籍书店开张,琳琅满目,欢欣购书。——这哪里是旅行,分明就是去各地逛书店。
孙犁藏书极富。“唯天文算术一类,因一窍不通,一本也没有。”其余无论是经史子集、书目图画,还是农桑畜牧、金石美术等书,孙犁都有。“买书就像蔓草生长一样,不知串到哪里去。”喜欢的书,他还不止藏有一种版本,如《世说新语》《太平广记》都有四种版本,《西厢记》《牡丹亭》“不知买过多少次”,中国史书、笔记小说有几大书柜。孙犁奉鲁迅为人生导师,鲁迅给许寿裳的儿子许世瑛开的书目,鲁迅提到过的金石美术图画书,他都奉为圭臬,照书目搜集。在《我的经部书》一文中他回忆道:“报社文艺组同志们打扑克,谁要是牌运不佳,就说:孙犁搬家,总是书(输)。从这一谚语的形成,可见当时书的盛况。”
孙犁爱惜书
孙犁买了很多的破旧古书,“终日孜孜,又缝又补”,还说“这些年,我修整了很多残书,我发现自己在修修补补方面,很有一些天赋。如果不是现在老眼昏花,我真想到国家的文物部门,去谋个差事”。为了把自己的藏书保护好,除了爱修补书,他还爱包书衣,自嘲“爱书成癖,今包装又成癖,此魔症也”,“每逢我坐在桌子前面,包裹书籍的时候,我的心情是非常平静,很是愉快的”。
谈起对书的感情,孙犁说,“时历三十余年,我同它们,可称故旧。书无分大小、贵贱、古今、新旧,只要是我想保存的,因之也同我共过患难的,一视同仁。洗尘,安置,抚慰,唏嘘,它们大概是已经体味到了。近几年,又为它们添加了一些新伙伴。书进入我的书架,打印章,写名字,包书衣,记下到此的岁月……”有一次与儿子谈到身后事,孙犁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书,他说,我没有别的,就是眼前这些书,大大小小,有十个书柜,我编了一个草目。我死后,想捐给北京的文学馆,希望它们得到善待。
孙犁轻易不借书、送书给别人,但也有例外:抗日战争爆发以后,许多同志都到他家拿过书。他觉得,大敌当前,那些平日他惜如性命的书,能被同志们拿去增加知识,为抗日增加一份力量,何乐不为?《芸斋琐谈》一文里,他说自己也主动地寄赠过一些书给素不相识的用了苦心的青年人,只因他们来信或稿子写得清楚真挚,觉得这样赠书,才能书得其所,使书发挥作用并得到重视和爱护。此情此境,割舍也是爱惜的一种。
“这些书,在这些年,确实给了我难以言传的精神慰藉。”孙犁的一生,是和书生死与共的一生。他去世已二十余年,仍有人深情缅怀他,并以他的名字设立了孙犁文学奖。他向我们证明,真正的作家是不害怕时间的,因为他可以因人格和作品而永远活在读者心中。
(作者系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