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笑兰专栏|原乡情更切

那一天，风和日丽。回乡省亲的我，携带自己的散文集《拾花集》，来到枞阳“其居园”，一践前约。我亲手将40余本《拾花记》，交到盆景师毛武远先生的手里。毛先生说除了自己读，自己收藏，还会送给他的朋友。尽管书已于去年底抵达老家，我本可以托人转交。但我想，我必须亲手交给他，也应该这样做，以表达自己的尊重。

大多的写作者都是以自己的原乡为蓝本进行创作的，我也是。我的原乡是一个小镇，小镇有窑街，单听这名字就知道它是干什么的。对于写作者来说，童年是一个富矿。拥有丰饶的童年，敏感细腻的心思，是一个写作者的重要素质。对写作与生俱来的热爱或者天赋又给写作者递上一支灵动的笔，他就能把一切都写得那么细腻真实，自带思想，仿佛读者可以触摸。

许多年后，我走过我成长的那条窑街，目睹了街上事物、房所植物的衰颓，人的流失，一片冷寂荒芜，好像这里从来就没有热闹过。我唯恐失去对过去的记忆。我有必要努力保存那种记忆，书写那里有过什么，找回人们曾经的生活，在那里找到各自的身形，凭此认知自我的那些光景与故事。

写物，是乡土人文与自然的书写；写人事，是个人命运与民族命运的底色。我写家乡风物，非遗文化，写父亲跨世纪的生活经历与命运，写母亲的贤良淑德，写生活相依的姐妹深情，写家族的奋斗史，读书札记等等。人间人情冷暖，大自然的风物情状，在散文集里自由开花。

这些散文笔墨大部分并不是平铺直叙。读着，有如在深宅大院里穿行，前庭后庭，有三四折，给人以曲径通幽之感，起伏而有致，有如在雨后的漫步，舒缓清新。在我看来，散文的表现手法又不止于这些，文章要有缝隙，有文字、思维的跳跃，富有跌宕起伏之感。这才能唤起读的兴致。

算来，毛武远是我的晚辈，两代人了，似乎应该有些代沟的。但情况并不是这样。他从《拾花记》里看到了他的乡亲，他的爷爷辈，他的父辈，乃至他自己的影子。那时景，那时物，无一不让他心生亲切。同为陶瓷人的后代，同得江南厚土滋养，同沐江南水泽之恩，还因为毛武远先生有着浓厚的家乡情结，《拾花记》才能走进他的内心。

看见车影，武远满面是笑，小跑着，几步跨出他的花圃大门。我打开后备箱，正要自己来搬书。

“我来，我来……”不待我动手，一箱六十斤重的书，被他拥在壮实的胳膊里。

武远打从我们一进门，就开始忙活。刚刚落座，就给我们每一个人泡了杯茶。

我坚信，艺术是相通的。放眼望去，他的园林，无数的盆景，织就艺术的长廊。花木繁多，姿势万千，极富艺术氛围。任何的成绩，没有偶然，只有必然。有刻勤刻苦，更重要的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艺术的灵秀之心。

我们的面前每人一杯白凹庄的明前茶。刚刚下场，一叶一芽，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沉沉浮浮，舀舀地冒着香气。家乡人泡茶，喜欢用玻璃杯，为的就是边喝茶，边欣赏。清亮的茶汤，茶叶一点点醒来，舒展，条索清秀，身披白毫，娇俏，嫩绿中带着些微的黄，犹如当初长在枝头的样子。浅啜一口，满口盈香。喝完一泡，再续水，汤汁醇厚回甘。喝过几泡，茶味仍浓，茶叶不烂，依然有型。

品着家乡的香茶，吹着家乡的风，看满园春色，心情愈加难以言表。欢悦里多了层什么？是醉！醉茶，也醉乡情。

“阿姨，中午你们就不走了，留下来吃饭！昨天我去河边买了鱼鲜。”果真，厨房灶间的大水池里，一条“大胖头”正欢实地闹腾，张嘴、游曳。水盆里也养着泥鳅。水乡里长大的人，没有不喜欢鱼鲜的。那是生命的印痕，食物谱系最顽强的存在。《拾花记》里有许多关于河流的描写。昔年，河的丰盈与壮阔，丰富的野生的鱼，猎鱼盛事，河流里的莲藕，芡实无不在我的呈现里。

家乡浣河的水，让万物都沾满清流的亮色。水滋润过的土地，万物生长，它们丰腴的样子，其实就是河与人共同拥有过的自然的原真。也许正是因为这些描写，让武远知道我喜欢什么，就悄悄地留心预备着。真是个有心的人。我们相视一笑。我说好吧。我没有理由拒绝这份真诚。

武远告诉我说，他有五湖四海的朋友，盆景的销路还可以吧。结朋如结义，我想重要的是境界和胸怀，那些狭隘的人，充满嫉恨之心的人，总是不会走得有多远。不是有那句老话吗？叫泽被后世。假若不是他爷爷，他这小小的盆景园，我也许就擦肩而过了。

我深以为然。关于他爷爷和我父亲的交往，那又是上一辈人的一段佳话。友好关爱的情愫，如此美好，会一代代传承的。

比如他今天亲自烧的鱼，为我用心做的鱼宴。鱼头炖豆腐，酸菜鱼、泥鳅烩火锅，乌鱼肉片汤……一桌子丰盛。没有想到，武远除了会做盆景，还会做菜。我又一次验证了这样一句话：艺术是相通的。我们同行的六个人，个个吃得意兴阑珊，流连回味。

相信这种美好会永存心间的。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贺兴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