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德成专栏丨幺姨的生日
作者:谭德成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5-09 09:39:59屈指算来,又有两年没有回乡下去看望幺姨了。“五一”节前夕,她的儿子来电话邀请去他家过节,说节日里幺姨正好八十周岁,大家在一起聚聚,热闹热闹。放下手机,我自言自语地连连感叹,日子过得真快呀,幺姨都八十岁了。
小时候经常去幺姨家,每次都觉得路很远很远,总是一边走着,一边遥望着,即使看见她家房子了都还要走很久,其实中间只隔了一个村子。在那个年代,走亲戚意味着可以不干活儿,还可以有好吃的,再加上幺姨很和善,很好客,所以每次能被准许去幺姨家,总是喜出望外。她家后面是一片缓缓的山坡,层层叠叠地堆放着一些乱石,零零星星地长着几棵瘦削的油桐树,屋旁的几蓬茨竹林却非常茂盛。她的房屋左邻摇窝院子,右边紧挨着作坊院子。摇窝院子因有块石头像婴儿睡觉的箩筐而得名;作坊院子,则是有酿酒的历史而有其名。她家门前,是一方非常开阔的大坝子,屋前数十亩平平整整的农田,一捧土可以拧出一碗油,水稻油菜小麦,还有苞谷,年年长成丰收的景象。因为有利的地理位置和勤劳,幺姨的家境一直都比较好,小时候我也经常去蹭吃蹭喝,留下了很多难忘的回忆。
“五一”节这天,一进入幺姨家的村口,远远地看见了她家翻修过两次的楼房傲然地沐浴着阳光。我打开车窗,田里的水稻秧苗刚刚栽下去,那熟悉的行距跃然眼前,田坎上郁郁葱葱的苞谷苗像一条条绿色的长龙舞美了春天。房屋背后是一大片梨树,花期刚过,肥嫩的叶子昭示今年将会又是一个丰收年。
幺姨家门前的坝子停满了小车,像过年一样热闹,幺姨和幺姨父喜笑颜开地忙着迎接客人。他们看见我走下车来,连忙上前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有些激动的我差点儿说不出话来。幺姨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我不知道先回答什么。啥时候白头发了?啥时候退休的?啥时候能消停下来?幺姨和母亲一样的身材,母亲一样的亲和,母亲一样的慈祥,因此看见幺姨,就想起去世多年的母亲,心里有些酸涩,要是母亲还健在,该多好啊。在我走神的时候,幺姨领着我,把先到来的亲戚们一一地给我介绍,老老少少大大小小六七十人,一个一个笑容满面地在眼前晃动,有的亲戚以前见过,而有的晚辈还是第一次见。虽然没有经常走动,但是血浓于水,那时那刻,我们都被浓浓的亲情包围着,融化着。
幺姨是外公六个子女中最小的女儿。她的大姐、二姐、三姐和幺哥去世时的年龄,巧在都是七十九岁。幺姨庆幸她和大哥翻过了这道坎,于是儿孙们都要张罗着为她办一场喜事。怎么办呢?还是幺姨的主意,按照当地习俗,八十岁是不能大张旗鼓地安排生日寿宴的,说是动静大了会提醒阎王爷,因此把生日变成亲人聚会,把六兄妹的家人从四面八方邀请回来,大家一起聚聚、聊聊,吃一顿她家里的饭。
幺姨看着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满满的笑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泛着喜悦的亮光。她儿女双全,孙辈们个个有出息,没有让她失望的。在四川美术学院读书又留校任教的大孙子连夜赶回来给奶奶送祝福,他看见爷爷和舅爷爷头发长长了,便蹲着为两位老人理发,老人幸福的脸庞满面红光,孙子的孝顺让幺姨格外自豪,逢人便夸赞。
幺姨和我母亲感情很好,以前每次去幺姨家,她都要讲我父亲母亲的一些事儿。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月,靠劳动力挣工分的大集体里,父亲因为劳疾,母亲因为瘦弱,加上瘠薄的土地,每年不仅分不到红,还要欠生产队一屁股的账,一年到头全家的日子很艰难地过着,青黄不接的“荒月”水都舀不上锅。有一年日子特别困难,家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填肚子的食物了,看着我们大大小小几张嘴,父亲万般无奈走进黑夜,拿着木棍,戴着草帽,背着花篮,去找左邻右舍求援。那个时候,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转了一圈,一无所获。父亲实在走投无路了,只好在一个寒风呼呼的下午去了幺姨家,在她家屋后竹林里犹豫到天黑才走进幺姨家的门,由于灯光昏暗,看不清楚人,还把幺姨的家人吓了一跳。那时,本不富裕的幺姨,弄了一顿“清汤寡水”的夜饭招待我父亲后,说天寒地冻的,留下来明天再走,但父亲犟着回家。幺姨只好在花篮里装点能吃的东西,让父亲背回家去救急。之后父亲不止一次地又到舅舅和姨娘们的家里去,他们几兄妹用温暖的手拉扯着我们家走出困境。
时光知味,岁月沉香。午餐时刻,幺姨、幺姨父和大舅坐在餐厅中央的饭桌上,成了聚焦点,一拨又一拨的晚辈站在他们面前敬酒祝福合影。幺姨笑得合不拢嘴,一直亢奋着,拍着每一个人的肩膀反反复复地说,今天不是祝寿哈,不吃蛋糕,不放鞭炮,不收一份礼哟,大家来看看我,我就很高兴了。
八十岁的农村老大娘,我的幺姨还有这样低调的“高腔”,民间就流行着这样的时尚。
幺姨,一个给了我很多温暖又让我充满敬意的长辈。祝愿我的幺姨,能被今后的岁月温柔以待。
编辑:田莉 熊冬梅 全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