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静专栏|母亲的茶饭
作者:任静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5-17 21:21:52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故乡的美味之所以值得回味,是因为那一饭一粥,皆由母亲满满的慈爱和温情煨煮熬炖而成。舌尖,不仅唤醒我们对生活的热望,同时更让人怀念熟悉的故园。舌尖连着亲情血脉,舌尖上的食物,能让人联想到在厨房里精心制作美味的母亲那辛劳而疲惫的背影,总会唤醒埋藏在我们心底醇厚的感动,然后循着一抹记忆,去寻觅今生难以割舍的温暖怀抱。
儿时家境贫寒,我们无法像身边一些孩子那样,兜里装着花不完的零花钱,买来各种喜欢吃的美食,大快朵颐。我常常站在远处,不无羡慕地望着他们撕开小吃的包装袋,然后略显夸张地吃得津津有味。但是每当他们坐在卖凉粉的摊子前时,我的羡慕就会霎时荡然无存,我甚至在心底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自豪之情,因为我的母亲做得一手好凉粉,他们在小摊上根本买不到。
母亲从小心灵手巧,会剪纸,会绣花,会做鞋,会唱歌,尤其做得一手好饭。母亲擅长粗粮细作,一样食材,能做出百样美食来。
就拿荞麦来说,我儿时有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母亲背着荞麦袋子要到石碾子上去碾外壳,身后跟着我们几个小孩子。母亲一边推着石碾子,一边教我们猜谜语:“三片瓦,盖房房,里面坐个白娘娘。”谜底当然就是铺在石碾子上的荞麦了。母亲巧妙地用一则生动的谜语,让我们从此认识了荞麦这一种农作物。荞麦碾过后,还要用细箩箩,簸箕簸,经过几道程序后,最终才得到了可以做凉粉的荞麦糁子。这下万事俱备,就可以做凉粉了。
母亲一大早起来准备一大碗荞麦糁倒入盆里,然后加入温水浸泡1个小时左右,接着把浸泡好的荞麦糁子倒进有细微网眼的网袋里,系紧网袋口,开始反复揉搓网袋,直至把里面的荞麦糁子都揉成牛乳状的面浆。这样反复揉搓三、四遍,荞麦面浆就准备好了,然后在锅里面刷一层油,将按照一定的比例兑入水的面糊陆续倾倒入锅里,用擀面杖顺着同一个方向不停地搅拌。
那时候的母亲还很年轻,一副姣好的面容,她自如地搅动着擀面杖,腰肢柔软得像一条鱼儿在灶前游动,而那深情的民歌小调也唱得直牵人心。锅内的面糊越搅越粘稠,直至顺着擀面杖滴下来的面糊在锅内冒出一个小小的尖来。母亲说这样做出来的凉粉刚刚好,筋道,柔韧,光滑,其滋味入口妙不可言,回味无穷。在等待凉粉冷却的过程中,母亲并不闲着,她在一个兰花瓷碗里面加入姜粉、蒜水、香醋、生抽,加入红尖椒和葱花,加入盐、鸡精、油泼辣子,最后滴几滴香油,撒上一些切好的韭菜和黄瓜丝,搅拌均匀浇到切好的凉粉上,我们就可以美美地饱餐一顿啦。
有时候,母亲还会用石磨碾出荞麦面粉为我们打搅团、捏麻食。搅团打熟了,母亲便用勺子在上面摁出一个窝,然后浇入香喷喷的蘸汁。麻食在家乡的方言中被称为“圪图”,母亲边捏圪图,边慢悠悠地唱着民歌小调:“荞麦圪图羊肉汤,死死活活相跟上!”时隔多年,当我在厨房里为孩子们做麻食时,耳畔仿佛总传来母亲悠悠的歌声。
母亲的一碗凉粉足以勾起舌尖上的记忆,之后,我们无论身在何处,一旦回味起儿时品尝过的美味,思乡之情就会像飓风般扑面而来,席卷我们。
今年四月抽空回去陪伴父母。母亲一听说我要回去,当天就跑到农贸市场上买了几十块钱的黄米馍馍。她说那家黄米馍馍蒸得皮薄馅饱而甜,特别受食客欢迎。我尝一口,果然如母亲所说,香软酸甜,可口至极。黄米馍馍其实是陕北人们过年时所吃的一种年茶饭,现在人生活富裕了,天天都像在过年。
蒸黄米馍馍实在是一件很紧张很辛苦的事。记得我七八岁时,雄鸡一唱,母亲就把我唤醒了,首先要准备包黄米馍馍所用的馅料。母亲把黄米馍馍中的馅料叫“含含”(念hàn),她说蒸黄米馍馍的“含含”特别重要,豇豆和红枣缺一不可。母亲将煮熟的豇豆和红枣用力挤压掺合在一起,就成了黄米馍馍的馅料。后来日子过好了,讲究点的就把枣核去掉,这样吃起来更省事。为了让黄米馍馍更可口些,母亲通常会在馅料中多放一些大红枣,这样制作出的“含含”香甜爽口。我一边在灶间帮忙烧火,一边看着母亲将一锅一锅蒸出来的黄米馍馍晾晒到盖帘上。我看得十分嘴馋,母亲便多蒸几个素黄米馍馍——这种不包馅料的最好蒸。她揪一块黄米面团在手中往圆滚一滚,再一圈一圈摆进热气腾腾的大锅中,十来分钟以后就蒸熟了。屋里氤氲着一股甜香味,我沉醉在垂涎欲滴的甜香味中,捧着素黄米馍馍先解解馋。
这次回乡待的时间有点长,每次我提出要走,老人总是反复挽留,言语间流露出万般不舍,不是说包子还没来得及给我包,就是说萝卜丸子没来得及炸。那天,趁母亲去上老年大学,我便买了返程的高铁票。母亲放学归来,得知我买好了返程的票后,擦拭着湿润的眼眶,百般不舍地说:“粽叶和红枣早就准备好了,你最爱吃的粽子还没吃,怎能让我心安?”我听后,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从小到大,母亲惦记着我的每一个喜好,可是直至现在我竟也不知道母亲最爱吃什么。惭愧之余,我立即退了车票,决定过几日再走。接着,我挽起衣袖,系上围裙,走进厨房里,准备为母亲做一道可口的菜肴。
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她做的茶饭里浸透着满满的人生哲学。她清楚将生活嚼得有滋有味,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往往靠的不是嘴巴,而是一颗浸透人间烟火的心和一双制作茶饭美食的巧手。这一辈子,我可以承受悲欢离合的打击、艰难挫折的磨炼,唯一拿得起放不下的就是母亲的爱。
舌尖上的乡愁,唯有母亲做的茶饭最牵心。
(作者系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
编辑:郭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