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启智专栏|乡村记忆
作者:涂启智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5-20 22:44:59舌尖上的童年
夏天到了,花事退隐,瓜果飘香。漫步街头,我看见有个小贩售卖山楂冰糖葫芦。顷刻间,时空穿越,我一下子回到从前,置身老家的山林,又看见鲜红的野果从枝丫间探出头来。
我的老家在鄂西北乡村。小时候,山上的野果,即是农村孩子们取之不尽的零食和美食。我印象最深的有三种野果,无论过去多少年,它们都在时光隧道里活色生香,摇曳生姿。一种是“山梁果”,学名叫山楂。成熟的山梁果颜色由青转为深红,形状像是缩小版的苹果。另一种是“羊不奶”,许多地方称为“羊奶果”,椭圆形,长度大概一点五厘米,常生长于枝条叶腋处,一串串的。“羊不奶”未成熟时是绿色或黄绿,成熟之后逐渐变黄,熟透之后红彤彤,很是鲜艳惹眼。“羊不奶”属于蔷薇目胡颓子科植物。还有一种叫“苞谷米”,有些地方称为“刺泡”。形状很像苞谷(玉米)花或是爆米花,成熟时颜色由青变红,熟透则红得发紫。
“山梁果”“羊不奶”“苞谷米”,这三种野果栖身的植物,皆为灌木。在乡村的山坡上,河边,以及田坎上,随处可见它们的踪迹。山楂树低矮,高不过一米;“苞谷米”灌木一般高一至两米;“羊不奶”灌木可达三四米。三种野果均为酸甜味道,又略有差别。“山梁果”酸甜中夹杂涩味;“羊不奶”酸甜并举中,酸的成分多一些,有些“酸爽”;“苞谷米”甜味盖过酸味,口感最好。
那时,我们这些农村娃,星期天或是暑假,都要上山或到野外去放牛、剜猪草、扒松毛(落在山林地面的松树叶片,是最好的引火柴禾)。我们经常翻山越岭,或是在田间地头走来走去,那些诱人的野果,无论藏身多么隐蔽,都逃不过我们的“火眼金睛”。
我们这些孩子都是“馋猫”。山上的各种野果,地里的红薯、嫩苞谷、花生、豌豆角、嫩蚕豆、白萝卜、胡萝卜,水中的莲藕及莲蓬、菱角、荸荠,树上的李子、杏、樱桃、桃、梨,还有桑葚,乃至秋冬季节松树枝上的松糖……但凡能吃的东西,没有一样会被我们放过。但是,饥饿的感觉仍是如影随形,山上野果子再多,也不够吃。找不到可以吃的野果,看到那些红的抑或紫的叫不出名字的野果,也忍不住要尝一下。有一次,小伙伴海东在山上看到一串串紫红色的马桑果,稀里糊涂地揪下一把,一顿狼吞虎咽,回家后,脸色发青,浑身瘫软。幸亏他父母发现及时,急中生智,用土方才捡回一条命。
那个年代,农村绝大多数家庭都不富裕,粮食往往青黄不接,不仅小孩子们爱吃山上的野果,大人也是。小孩子心思单纯,若是有谁发现野果较多的“新大陆”,多半会呼朋引伴,“有福同享”。大人则可能不一样,有人在荒山野洼发现一片未成熟的野果,为了不让别人看见,就折断一些花栗树枝、松树枝或是荆条,将野果灌木丛覆盖得严严实实,等到成熟时,再来采摘。
表弟军娃子在山洼里剜猪草,无意间看到一大片红得耀眼的“羊不奶”。他一路小跑回来告诉我们一帮小伙伴,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表姐、张三表弟、我和妹妹,还有邻居小伙伴学娃子、常青,大家一路狂奔而去,抵达山洼时,我们都兴奋地跳了起来。不到半小时,几个小伙伴将那片红红的“羊不奶”消灭精光。晚饭时,我们个个牙齿酸得发软,完全无法咀嚼。
为了找到野果子,漫山遍野都有我们的身影。我还经常钻进灌木丛甚至刺架下面,找寻那些深藏不露的野果。有一回钻刺架,被一只毒蜂蜇了,额头隆起很大的包,火辣辣地疼。两天后,我的额头才痊愈如初。
如今,就算山上还有野果子,哪怕成块连片,家乡的小孩子们想必也不会像我们当年那样,心心念念地上山去采食。家里水果、干果、点心等各种零食美食应有尽有,山里的野果已经提不起孩子们的兴趣,不会再刺激他们的味蕾。况且,他们也无须放牛、剜猪草、扒松毛或拾柴了。孩子们离野果越来越远,离山川草木越来越远……
“好看又好吃的冰糖葫芦,五元钱一串!”小贩的吆喝声突然响起,将我天马行空的思绪拉回到现实。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恍然如梦一场。
下次回老家,我一定要去山林野外走一走,采摘一捧野果,找寻儿时的感觉,回味舌尖上的童年。
蛙声十里
夏初,气温一天天回暖。村前的小溪哗哗流淌,不经意间冒出一群又一群黑乎乎的蝌蚪,像文章中加粗的逗号,像胖胖的豆芽菜,像五线谱的音符……它们簇拥一起,不停地摇摆起舞,尽情释放初见世面的欢喜。
不久,蝌蚪于不知不觉间长成幼小的青蛙。蛙声隐隐约约,传至人们耳畔。忽有一天,雨打芭蕉,蛙声四起,“咕咕咕”或是“呱呱呱”。青蛙界幕天席地,仿佛在举办一场盛大的演唱会;又像壮士出征前夕,大家慷慨激昂握拳宣誓;或似一帘瀑布挂前川,浩浩荡荡,绵延不绝……
四季轮回,寒来暑往。每一个时节都有一些标志性的物候现象如期归来,犹如大自然的特使,向世间传达季节老人的问候。天长日久,它们日益沉淀于人们的记忆中,成为时令节气乃至乡思乡愁的载体影像。比如,春季的草长莺飞,夏季的枝繁叶茂,秋天的瓜果飘香,冬天的雪落无声……
我老家村庄属于丘陵地貌,房屋依山而建,门前不远处是菜园和池塘。菜园外面是村道公路,公路那边是稻田,稻田旁边是蜿蜒流淌的小溪。每到栽秧时节,耕牛遍地走,秧田里水波荡漾,蛙声此起彼伏。池塘和小溪里的青蛙对时令的感知好像慢了半拍,并不知道春耕夏播已经拉开帷幕,刚睡醒般静默着。恍惚间,听闻秧田里的同伴激情四射擂响战鼓,它们才慌忙闻风而动,鼓着腮帮子,吹响号角,与之遥相呼应。蛙声在天地间回荡,像浪涛翻滚,似风起云涌,分明是在提醒人们抓紧播种,莫误农时。蛙声唤醒了大地,唤醒了日月山川,也唤醒了许多尘封的往事。
小时候,我并不知道青蛙别名叫田鸡。记不清是哪篇课文中还是一本课外读物中描写有人在稻田捉田鸡,拿回家烹饪,味道鲜美,我当时不禁馋涎欲滴。后来得知田鸡就是青蛙,立马有些倒胃口——青蛙皮肤表面有一层黏液,感觉怪怪的,我从小就不爱接近它。长大以后,我对青蛙有了更多了解和认识,才喜欢上这种其貌不扬的小动物。
青蛙喜欢雨水,在风调雨顺的年份,青蛙歌唱尤其欢畅淋漓。稻秧在抽穗扬花和灌浆时期,更需要稻田蓄水滋养,此时,蛙声四起,兆示雨水充沛。农人听着蛙鼓阵阵,感觉非常受用;枕着蛙声睡眠,很快就能酣然入梦。
蛙声如鼓,是乡村夏夜如影随形的交响曲。蛙声陪伴了夏天,陪伴了童年,也陪伴我们成长。蛙声,镌刻于记忆的年轮,成为一道追溯与回望的醒目标签。
蛙声高亢悠远,穿越时空,从田野传来,从池塘传来,从溪流传来,从岁月深处传来,也从唐诗宋词中传来——“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蛙声如歌,谱写丰收、闲适及现世安稳的旋律。
蛙声沸腾,势不可挡,具有极强的穿透力。齐白石的名画《蛙声十里出山泉》生动描摹如此场景:远山映衬之下,从山涧乱石中倾泻一道急流,六只蝌蚪摇曳着小尾巴顺流而下……整幅画图未见一只青蛙,然而我们好似听到蛙鸣由远及近,愈来愈清晰,这真是“不画一蛙,尽得风流”。
当蛙声如约响起,乾坤为之肃静。原野正侧耳,江河亦驻足,山林在沉思。蛙声,抒写一行行动人的诗章,令古往今来世世代代的人们含英咀华,回味无穷。
(作者系深圳市作家协会会员、深圳市文学学会理事)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