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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裕专栏|粒粒皆辛苦

作者:陈裕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5-20 23:17:59

去父母家吃饭时,13岁的女儿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米饭。我劝她吃多少盛多少,可她说这些都能吃完。事实上,她吃了一阵子,便放下筷子愉快地说:“吃饱了!”

父亲见到女儿的碗里还有米饭,微笑着说:“孙女,你碗里的米饭还没吃完呢,可不许剩饭啊。”

“我吃不动了,剩饭不要了。”女儿摸着肚子说。

“这样浪费可不好,以后要量力而行啊。”父亲借着剩饭这事,想给女儿上一堂忆苦思甜课。我们都明白父亲的意思,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父亲把我女儿的碗拿过来,一边把剩饭吃下去,一边问道:“孙女,你还记得《悯农》那首诗吗?”

“当然记得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女儿背得很顺溜。

“光会背可不行,还得明白其中的道理。”父亲说着,指了指空碗,这时我女儿的脸有些红了。

吃过饭后,他们爷俩坐在了一起,我知道父亲的思想政治课要开始了。只听父亲轻声讲述着我家农村生活的过往,父亲的话语让我的记忆愈加清晰,乡村一草一木的画面以及在广阔稻田上劳作的场景,一幅幅呈现在眼前。
在乡村,四季都没有清闲的时光,劳作是每天的必修课程。立春过后,父母在自家庭院里平整出一小块地,撒上挑选好的稻谷种子,扣上塑料薄膜,培植秧苗,这一畴秧苗决定着秋天的收成。父亲说,种下去的不仅仅是秧苗,而是一家人的口粮,更把一个季节的希望种在了地里。
秧苗也懂人心,它了解我们迫切的心情。不出时日,塑料薄膜里便泛出些许绿意了,那些种子在地里使劲地汲取营养,可劲地冲破土层的束缚,用饱满的绿回馈期许的目光,用自身的茁壮成长抚慰殷切呵护的心肠。只要稻谷种子好,秧苗的长势会一天一个样,那拔高的状态就像是吃饱的婴儿,这个时节的任务就是生长,使劲地长。
当庭院里的秧苗已经长得超过一个手掌的高度后,它们就可以到更广阔的天地去完成自己的使命。这时须把秧苗移栽到稻田里,让秧苗接受阳光雨露的恩惠。放农忙假时,我会帮着父母用小推车把秧苗运到地里去。

那会儿,学校都有农忙假。乡村的每个家庭都有地,学校考虑到实际情况,会放一个星期的农忙假,这样可以让孩子们帮助大人们干活,即使不能下地插秧,也会帮着做饭做菜,减轻家里的负担。

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现实也的确如此。打小,乡村孩子就学会了洗衣做饭等室内活,等到再大一点时,稻田里的活就也能干上一会儿。

由于我生下来体质差,所以帮父母运送秧苗时,只一趟下来便通身是汗,等把秧苗运送完毕后,我有些筋疲力尽地倒在稻田的坝埂上。

“这孩子,体力这么弱,将来可怎么在农村生活啊?”爷爷看着我的疲态一脸愁容。

“爸,他们将来还能像我们这样种田吗?书念好了,就在城里生活了。”母亲对我抱有很大期望。

“土生土长的农村娃,不会干农活,岂不是让人笑话?”爷爷摇着头很无奈。是啊,爷爷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我就是不争气,难怪爷爷这样担忧。
推秧苗还好说,累的是全身,而插秧好像专门和腰过不去。插秧时,得低着头,左手握着一把秧苗,右手掰开三两根秧苗,顺着标线插到泥土里去。一根标线一百米远,插到五十米左右时,我就有些坚持不下去了——腰好像已经不是我的了,直不起来不说,还疼得要命。母亲见状,赶忙让我上岸休息,不再让我继续干。我坐在田埂上看父母插秧,他们插得又快又齐整,难道他们的腰不疼吗?

晚上回到家里,吃过晚饭,母亲一下就倒在炕上,满脸疲惫。原来母亲的身体也有点吃不消,腰也不舒服,只是她早已习惯,一直咬牙坚持而已。
三四天的工夫,我家插秧的活干完了,别以为接下来就能清闲度日等秧苗长大,稻田的活可没有停歇。每天看田、放水、清除地里的杂草,再给这几亩地施肥等等都是必须要做的。总之,从插秧那天开始,地里的活总也干不完,一茬又一茬,连绵不断。
稻秧一天天长高,浓绿的叶子在阳光底下闪着亮光,那是土壤的肥质对稻秧深情的滋养。土地给了农作物最称心的体贴,农作物用丰润的硕果回报着大地母亲的善待和人们的辛勤付出。因而,许多离开乡村的老人会念念不忘家乡的土,家乡的地,在城里居住时,他们常常跑到野外去,在无人看管的荒地上开垦出一片菜地。生活好了,他们是缺那几把葱几捆菜吗?不是,是他们对土地怀着深深的眷恋。落叶归根,入土为安,讲得就是这个道理。
插秧的活,我年年都干,但每一年都干得虎头蛇尾。没下地之前,我怀着一腔热血,等在稻田里站上半个多小时,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弟弟妹妹笑话我,空有其表,信誓旦旦都是假话。其实,他俩也是一样。父母见我们如此,把我们撵回家,让我们做饭。那时,家家的孩子都是这样度过农忙假期。

返回学校后,同学们各自述说各自的辛苦。有的还指着黑黑的皮肤说,这就是干活的见证。那年头,黑小子黑丫头很常见。从小活干得多了,以后再遇到累的活,都不算个事儿。生活的艰苦教会了我,怎样面对困境,以至于参加工作后,我总能从容地处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劳累。
稻田的活一头一尾最是繁重,头是插秧,尾是割稻子。东北的稻子是一年一季,拉的战线特别长,割稻子是在每年的10月1日之后。
那会儿,割稻子都是手工作业。镰刀是必备工具,手套也是必戴用品。割稻子前几天,父亲会把镰刀磨得飞快,这样才能事半功倍。我第一次割稻子时,仗着年轻没有戴手套,割了十分钟不到,手上便伤痕累累。割稻子也是累腰的活,弯腰,左手拢一把稻秆,右手镰刀顺着稻根的地方用力一划,攒到五六把后再把它们捆到一起,一池稻田重复这样的动作千百回,一顿劳作下来,腿腰胳膊没有不疼的。

我割稻子是从初中开始的。小学毕业前,父母不让我割稻子,他们怕我的腰受不了。可他们不也是自小就干着同样的活吗?为啥到我这就不让呢?好几次,我和他们赌着气,慢慢地,我知道他们是心疼孩子。他们吃的苦受的罪,不愿意在孩子身上重来,做父母的都是这个心理。我成为父亲后,彻底明白父母的想法,感同身受。只是那些年,我还小,不理解父母的心情,只顾闹脾气,现在想来,真是惭愧。
初中三年的农忙假,我体味着稻田里劳作的辛苦。一身疼痛并非都是坏处,一来锻炼了心智,二来在吃着白米饭时,就感觉更加香甜。一颗颗米粒都饱含劳作的艰辛和岁月的凝练,只有亲身参与农耕后,再咀嚼米饭才能品味出这稻米里所蕴含的那份乡村情愫。
那些年,爷爷奶奶的身体还很硬朗,他们自留地里的活都不用儿女参与。在他们七十岁时,依然下地劳作,别看他们岁数大了,干起活来不输青壮年。爷爷奶奶都是农村老把式,对农活门清得很。多年积攒的乡村经验让他们对农事格外熟络,从细节里,他们能判断出稻秧的长势,农作物患病之类的,他们也都可以解决。很多乡村人都是如此,生活阅历让他们积累了丰富的知识储量,这些都是人生宝贵的财富。

我至今还记得在爷爷奶奶的自留地里,一家人热火朝天干活的场景。那年是爷爷奶奶最后一次种地,他们已近80岁。插秧和割稻子时,儿孙成群结队在地里拉开战线,大家伙儿说说笑笑,相互打趣,很是喧闹。别看我们说得欢,手里的活一刻也不停,那时我明白了“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这句话的含义。人多了力量自然大,没用太长时间,几亩地的活就收工了,爷爷奶奶在田埂上乐得合不拢嘴。家大儿女多,彼此和睦,我们这个大家庭是村子里的典范,没有人不夸赞的,爷爷奶奶自是分外自豪。
父亲讲述的往事有苦有甜,既有劳动的繁重,又有家庭的温暖,这堂课他讲得有声有色,女儿听得很仔细。当然,稻田上的劳作是他的重点。有时,父亲不仅说,还配合着动作,像插秧割稻子等都极力示范着,一旁的母亲抿嘴乐。女儿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弯腰,重复着插秧和割稻子的动作,片刻就脸红脖子粗,她切身体会到了农活的劳累。

通过父亲的描述,女儿对稻米的由来更加了解了。“原来稻米来得这样不易,以后我不能再浪费粮食了。”平时吃饭总是剩点米粒的女儿经过父亲的劝导,渐渐改掉了这个毛病,有时她还监督我吃饭。关于剩饭这件事,我说了她很多次,但效果都不理想,父亲的一堂教育课真有成效。
离开乡村许久,远离稻田耕种,但乡村那份情怀难舍。我常常到居住的小城周围的稻田里走一走,特别是在春种和秋收时节,我都会在近处旁观。稻田里,机器繁忙,人们操作着插秧机和收割机。面朝黄土背朝天干活的场面越来越少,机器成为农活的主角。不过,虽然人工不是主要角色,但稻田中耕作的程序依然没变,人们在享受机械化便利的同时,不应忘记过往劳作的艰辛。

现代生活里,盘中餐丰盛有加。从地里到餐桌距离虽短,可饱含的一年四季的光阴何其繁复,一分辛苦一分甜,是永远不变的道理,多忆忆往日的苦,才能更珍惜今天的美好生活。

(作者系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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