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安专栏｜小满赏读：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

田地里丰收在望，枝头上杏肥梅黄。当太阳运行至黄经60度，夏季的第二个节气，小满如期而至。

这时，夏天的势力范围由南往北跨过长江，北方天气渐热，南方雨水频降，从气象学上正式开启了夏日模式。

物至于此小得盈满。意思是早夏时节，世界日趋繁茂，一切渐熟未熟，就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成长还意犹未尽。

寒来暑往，气候也；子丑寅卯，时候也；鸟语花香，物候也。花木管时令，鸟鸣报农时。设定节气之后，具有朴素天地观的前人，又提炼归纳了各节气的物候特征，规谏人们候时而行。

小满者，十五天三候，关注点正是表征物候，充满了做人行事的哲理。

小满一候苦菜秀。这时暑气日盛，青黄不接，采食苦菜这种植物吃苦尝鲜，不仅清热泻火、祛湿解暑，还耐老轻身。

小满二候靡草死。随着阳光威力日增，一些喜阴细软类枝叶植物，入夏即畏于阳气，开始渐次干瘪枯萎了。

小满三候麦秋至。此于时虽夏，于麦则秋。秋者，成熟之谓也，故云麦秋。之后，麦粒日渐饱满，丰收在望，可以收割了。

二十四节气极端季候之夏季的小暑大暑，冬季的小雪大雪、小寒大寒，都是大小并举，且成双成对出现，独独小满没有跟着对应的“大满”。

原来，犹如绘画之留白，不经意间的小满，是一个最有内涵，充满着期待的节气。将开未开，将熟未熟，刚好是生命最蓬勃最美妙的状态。

花开即败，月满则亏；将满未满，恰到好处。古人对节气的哲学思考便体现在这里。时令如此，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最好的小满境界，透着不偏不倚、不徐不疾的生活态度。

小满未满，但一经与夏日相遇，樱桃转红，枇杷熟透，青杏渐黄，还有我们的生活，终会因了汗水雨水的滋润浇灌和阳光的沐浴照耀，逐日地丰富饱满起来。

曾与一把褪去厚装的欧阳修老先生，相逢在他的《雨霁风光》春分时节，满身轻松地一起“踏莎行”；一晃由春到夏凡四个节气60天过去，我们又与他在《小满》初夏时节邂逅——

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

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

承载着春的希望，酝酿着秋的殷实。欧阳老夫子眼里笔头的小满夜色，是多么美好：夜莺在茂盛的绿柳枝头，自由自在地发出声声啼鸣，一轮皎洁的明月冉冉升起，照亮了漆黑的万里长空。最喜欢田垄将熟未熟但已灌浆乳熟抽穗开花的麦子，在风中摇曳着，对早落的满地花红粲然一笑。

孟夏月夜，独酌的醉翁酒饮微醺。他将醉未醉、余味无穷的大好心情，在这首充满夏日动感，意向极美、技巧极高，画面感、色彩感都很强的寥寥四行绝句，表现得特别抢眼。

全篇起承转合，连用“啼”“醒”“爱”“笑”四个动词，调配绿柳、皓月、青麦、落红，一句一色四种冷暖色调，夹以泥土芳香、野花暗香、麦子清香、晚风幽香四缕香气一起袭来，一气呵成。明暗交织，冷暖对比，勾勒出一幅色彩缤纷、丰盈质感，百花渐凋、落红成阵，唯有麦穗茁壮成长的乡村小满夜图。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黑夜给了欧阳公黑色的眼睛，六一居士却用它寻找光明。阔大的视野和宽大的心怀一经打开，半生蹉跎的永叔，便欣然完成从“道先于文”到“文道并重”的转身，被尊为一代道德文章宗师。他手中这支生花妙笔，也愈加的洋洋洒洒，灿然可观；超然独骛，众莫能及。留下来的一字一句、一诗一文，无不呈现并延展其不纠结过往，知足常乐的经度和纬度，成为滋养人精神最重要的营养。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马未都先生论及，灿若星空的唐诗宋词无缝衔接了六个多世纪，成为中国文学的双璧，雕镂琢磨，熠熠生辉。人生有短有长，有欢愉，有惆怅。幸运后辈得以坐享其成，分甘同苦，且苦时有乐，乐时有想，想时有悟。

无论几何学，还是哲学意义上，世界都没有真正的圆，也没有完全的满。所有的圆满都是相对的，有缺陷的。一粒米中藏世界，半边锅里煮乾坤。像极了寻常百姓屋里有呼有应的满哥满妹，聪慧憨然的小满，是一声提醒、一席嘱咐、一份睿智、一缕理性。

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大自然以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生机，诠释着浅夏之美，张扬着不容忽视的希望，预示报告着生命的蔓延、坐果与欢畅。

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许自己些闲暇，先唪诵先生《小满》句：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再低吟夫子《渔家傲》词：今日一觞难得共，聊对捧。相约在诗酒流年，宠辱不惊，共醉一个夏天。

编辑：李序 熊冬梅 熊燕 全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