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明专栏｜五月蔷薇开

作者简介：赵玉明，福建省作协会员，福州市台江区作协理事，鲁迅文学院残疾人作家研修班学员，先后在《中国作家》《安徽文学》《福建日报》等报刊发表文章百余篇，作品获各项征文奖三十余次。

五月，最不能错过的是蔷薇花开。

在乡村的五月，当桃花、梨花次第凋谢，枝头结满黄豆粒般大小的青色果实时，蔷薇开始盛装出席。生长在山脚下或田埂边的蔷薇，一坡坡，一丛丛，枝条间青嫩的花蕾，像约好了似的，在节气口令的指挥下，齐齐绽放。

这些盛开的蔷薇，在进行一次场面火爆的比赛。它们花开五瓣，每一瓣都倾力舒展，一点也不矜持，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达到怒放的标准。或莹白，或淡粉，或嫣红，千朵万朵，简洁素雅，漫山遍野，如浪似潮。此时的蔷薇，一簇簇，一团团，开得密不透风。对于花朵，鼎盛至极往往就是衰败之时，可畏畏缩缩不是蔷薇的性情。

蔷薇有个雅号叫“锦被堆花”，也有俗称“买笑”，大雅又大俗。这样的称谓，蔷薇并不在意。蔷薇真是聪明的仙子，知道自己其貌不扬，既没有迎春花勤劳，也没有梨花素洁，更没有桃花妖娆，可它自有安排。春天，当金黄的迎春花、洁白的梨花、粉红的桃花依次匆忙地闪亮登场时，蔷薇并不慌张，静静地破土而出，抽薹、结蕾。一切都随着自然的律动，开始了一生中最美的时光，从容而优雅。

蔷薇的嫩芽，叶茎通体紫红。在故乡，我们将蔷薇薹称为“长长薹”，小心翼翼地掐下来，剥了带刺的皮，青色的枝条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吃在嘴里脆嫩清甜。这种不需要用钱来购买的天然美食，是蔷薇对季节的恩赐，也是对我们乡村孩子的恩赐。小时候，常常采摘蔷薇薹吃，尽管蔷薇薹浑身是刺，但小伙伴不顾被刺的疼痛，争相采摘。那时物资匮乏，年少的我们，在美味和饥饿的诱惑下，谁又会去怜惜一棵卑微的植物，谁又会去怜惜一根普通的蔷薇薹，谁又会去思量这根枝条上会开出多少朵蔷薇花？当然，我们所摘毕竟有限，茂密繁多的蔷薇薹，经过光照渐渐长绿、变硬，挂满花蕾，开出一坡锦绣。无人养护，无人施肥，蔷薇生长在天地间，一身傲骨吐芬芳，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在我眼里，蔷薇更像一位与世无争的隐士。在故乡，从我家六亩田周围放眼望去，方圆几公里全是绿油油的麦地，灌浆的麦苗丰腴饱满，美得像将要出嫁的女子。一丛蔷薇生长在田埂上，全然不顾四周麦苗的浩荡声势，尽情开放，摇曳生姿，不卑不亢。蔷薇品种众多，但我独爱这乡间的野蔷薇。单瓣，杂色，花形虽不耀眼，但那怒放的生命，让人惊叹，让人震撼。有花的地方就有蜜蜂，就连独处在麦海中间的这一丛蔷薇，蜜蜂也不辜负。风把花的消息四处传送，蜜蜂接到请柬如期而至。它们不顾旅途飞行的疲劳，来不及歇息，扑在蔷薇花上忙碌着。

蔷薇是朴素的、清雅的，清雅得仿佛汪在一潭清水中。一丛蔷薇长在河边，别有风雅况味。那年回故乡，后山坡前的小河堤边有一丛蔷薇。太阳温润地照在水面，河堤上的那丛蔷薇开得蓬蓬勃勃，影子映入水中，仿佛少女对镜梳妆，娴静温婉，惹人爱怜。夜里，听着窗外淅沥雨声，心里牵挂着河堤边的那丛蔷薇。第二天清晨，我特意到河边，雨后的蔷薇，披头散发，凌乱不堪，让人怜惜不已。这些柔嫩的蔷薇，哪里敌得过阵阵风雨？然而，纵然是凋谢，纵然是飘落，蔷薇又何惧风雨？此时，一缕风吹来，花瓣纷纷扬扬，像落雨像飘雪，洒满河面，随波流逝。“花自飘零水自流”，不是哀婉和叹息，而是淡定和从容。时间的长河里，蔷薇只是匆匆过客。蔷薇的凋谢，如同它的绽放，声势浩大，惊心动魄，而又悄无声息。蔷薇的一生慷慨而豪迈，从轰轰烈烈的开放，到一夜之间凋残，迅猛而决绝，没有一声叹息。

又事五月。昨日，故乡的好友琴发来几张蔷薇的照片。我注视着照片中的蔷薇，泪眼婆娑。那熟悉的一枝一叶，那亲切的一花一茎，无不让我这个长年漂泊在外的游子沉陷在浓浓的乡情之中。

琴问我是否还记得，我们儿时在田埂上摘蔷薇花的事。又怎能忘记？我到南方整整30年，而对故乡的思念更加铭心。那个鄂北的小乡村，是广袤大地上普通而平凡的村子，但在我心中，是思念，是温暖，是港湾。那个村子里，有我的父母，有我的手足，有儿时的小伙伴。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麦苗青青，棉花朵朵，稻浪起伏，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是我此生骨肉相连的亲人。

我与琴在田埂边摘蔷薇。那些单瓣的野蔷薇，白色粉色的瓣，包着一团淡黄色的花蕊。手伸过去，稍不小心，就会被刺痛。我好不容易摘到一朵，第一个动作，先是把花举在鼻头，闻闻花香。蔷薇的香，没有栀子花的浓郁，也没有金银花的优雅，是极为淡雅的清香。只有心静下来，放到鼻头细嗅，丝丝芳香方能入鼻入肺，更入心。然后，我把蔷薇夹在耳朵后，或插在小辫子上。有时在田埂边放牛，琴和我会用柳枝编一个花环，摘掉一些柳叶，把蔷薇花插在花环上。我们把花环戴在头上，站在初夏的阳光中，我们仿佛站在了舞台中央。我们仿佛就是那个初夏里，天地间最美的小仙女。

我的花环编得有点大，戴在头上，一阵风吹过来，掉到小溪里。那时，初夏的小溪，溪水清澈晶莹，水草自由生长。触目所及，都是如油画般美好的乡村景致。琴为了我，主动脱下鞋子下到溪水里，帮我捞起花环。而那个花环已经湿了，蔷薇花瓣上沾满了晶莹细小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把花环戴在头上，晶晶亮亮，有如钻石皇冠，好看极了。被水润湿的花环，美妙极了，琴都想把自己的花环也扔进溪水里沾一下水珠。

又是五月，故乡的山上，蔷薇满坡。只是我这个赏花人已不在蔷薇身边，也无法再与琴共摘蔷薇，共编花环。

又是五月，远在异乡的我，如果在花园里遇见蔷薇，一定会俯下身，去抚摸蔷薇的花瓣，去细嗅蔷薇的芬芳，再陪着蔷薇合影留念，这才算是五月最美好的打开方式，这才是五月最值得做的事。

编辑：邓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