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母亲的手工烙馍
作者:毕侠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6-05 10:26:59小时候,我最喜欢吃母亲做的烙馍。
每次我看到父亲把鏊子从门后面拿出来,在鏊子的3个腿下面垫几块砖头,我就赶紧凑过去,要帮父亲烧鏊子,父亲笑着往后撤了一下,我划了3根火柴也没有点着火,厨房里已经烟雾腾腾了。烟雾把正在擀面皮子的母亲呛得眼泪汪汪,她回头笑着对我说:“侠儿,等你长大就会烧鏊子了。”
父亲很轻松地点着火,他左手拿着烧火棍,右手拿着一根竹片,母亲把面皮子放到鏊子上,父亲用竹片轻轻地翻面皮子,竹片先在鏊子上滑动,轻轻一挑,面皮就被翻了个底朝天。父亲突然对望着鏊子聚精会神的我说:“侠儿,考你个问题。板凳、鏊子三十三,一百条腿往上翻,请问有多少板凳?多少鏊子?”父亲这一问,把我问住了,我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久,直到母亲喊我吃旱烙馍,我才不好意思地笑着对父亲说:“爹,等我吃完烙馍再算,嘿嘿!”
“侠儿,烙馍好吃吗?”父亲看我吃得正香,故意逗我。母亲笑着说:“肯定好吃,你也不看看是谁做的?侠儿,比你奶奶做得好吃吗?”
“嗯,嗯,都好吃。”
“这孩子,谁都不得罪啊!其实还是你奶奶做的烙馍好吃,要不你爹怎么会连到胜利油田当工人都不去,非得回老家种地,就是因为他老惦记你奶奶做的手工烙馍。”
父亲嘿嘿地笑着:“我17岁去东北当兵,整整7年,确实想家,想我娘做的手工烙馍,嘿嘿!”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黑脸(母亲对父亲的爱称),快烧火,等下让侠儿给她奶奶送些烙馍过去,让她也尝尝。”
“嗯,嗯。”
20世纪90年代,父亲为了给我们几兄妹交学费,不得不外出打工。父亲每次出门前,母亲都会做很多烙馍,那时候我已经会烧鏊子了,也会算父亲给我出的那道板凳和鏊子的题目了。父亲坐在旁边,看着我们忙活,他几次欲言又止,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母亲的眼眶也红红的,她继续做着烙馍,做了很多,父亲说吃不了那么多,母亲不理他,全部都装到塑料袋里,放到父亲装衣服的尼龙袋里。我们把父亲送到村口,直到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那条小路的尽头,我们才没精打采地回来,母亲也是一样。
我们不知道父亲从外地回来的具体时间,只知道麦子黄了,父亲就会回来。当父亲背着他的破尼龙袋直接走进我们家的小院时,院子里的欢笑声顿时响起来了。母亲也不问父亲挣多少钱,也不看父亲带回来什么水果和什么礼物,她挽起袖子,就开始和面了,我赶紧把门后边的鏊子拿出来架上。父亲黝黑的脸庞,又瘦了许多,头发也长了,有些乱。父亲坐在旁边的板凳上,讲着他在外面打工的故事,母亲一边擀面皮子,一边笑着:“黑脸,烙馍好了,你先吃。”
“嗯,我就爱这口,嘿嘿。”父亲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父亲打工的第五个年头出事了。等我和母亲赶到上海北郊的那个工地时,父亲已经被老乡拉到殡仪馆。我看到玻璃罩下的父亲笔直地躺着,又像老家相框里那个威武的军人了,只是他的眼睛紧闭着,脸没有那么黑了,有些苍白。母亲几次差点晕厥过去。
从上海回到老家后,母亲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的脸上再也看不到笑容。那个鏊子也被母亲收藏了起来。我们家里连过年都没有一点笑声了。一直到我们几兄妹都成了家,有了孩子,母亲心里又有了期盼。她期盼在外地的我们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期盼我们带着孩子常回家看看。
前年春节,母亲突然笑着对我说:“侠儿,你们总是说在南方吃不惯米饭,今儿我给你们做手工烙馍吃。”
我惊讶地望着母亲:“娘,咱家的鏊子还能用吗?”
“鏊子锈蚀坏了,不能用了,但我有这个!”母亲笑着打开一个纸箱,取出了一个崭新的电饼铛。
“娘,这个东西您也会用?”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侠儿,这东西现在在乡下也不稀奇,我就是看前院你大娘家有这东西,我才和她学会用的。”
“嗯,嗯,娘,好,我们往后有口福了。”
“你们等着啊,这个不用烧鏊子,很快的。”
那天母亲特别开心,她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就连我那爱挑食的儿子都夸外婆做的手工烙馍好吃。
从此,我们的心里又多了些期盼,期盼着假期早一点到来,我们赶紧回到那个朝思暮想的村庄,陪着母亲聊聊天,再品尝一下母亲的手工烙馍,那是属于母亲特有的味道,不时地在我们的舌尖上,在我们的脑海里打转,那种感觉特别美好。
编辑:许幼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