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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泰湧专栏|朝迁市变 听巷陌春声

作者:陈泰湧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6-09 14:15:59

老街的夜和昼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夜晚,无论有无星光,老街都是静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是昏暗朦胧的无声,还是遮月漆黑的无声。到了白天,老街人欢马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没有丝毫静的空隙。只有清晨,就像是这枚硬币在翻转的过程中恰好被捏住,立了起来,这是一个奇妙的交界的时刻。我就在这样一个清晨来到龙门浩老街。

老街比整座城市要醒得晚一些。东水门大桥跨长江而来,一只脚踏在江对岸湖广会馆上方,另一只脚也就轻轻地踩在了龙门浩老街的上端。轨道六号线随桥展延,轰隆轰隆、呼哧呼哧,刚刚有一列渡江而来,转瞬就钻入隧道中,马上又有一列从隧道中钻出,披斩着江风凌空而去。其实这些轨道列车本身并未发出多响的声音,但在这川流反复中,老街受到震动,新绿的树叶扑簌簌地动,老旧的窗棂“吱嘎嘎”地动,老街就这样被唤醒。

已有早起的游客游走在巷陌中,多是漂亮的女子,或仨俩相伴抑或独行,胸前大多挎着单反相机。她们追逐着最美的晨曦,我在她们的身后追逐着最美的声音,“咔哒咔哒”是高跟鞋敲打青石板的声音,“咔嚓咔嚓”是轻按相机模拟出来的电子快门声音,偶有她们花骨朵绽放般的轻笑声。

百年前,这条老街的清晨也是属于女人们的,或许也有同样欢快、伶俐的笑声,但这些笑声并不是无忧的,那些未出嫁的女子或有父兄在支撑家庭生活,她们比嫁到这条老街上的妇女少了很多生活的艰辛,但她们同样要披着晨雾,沿着一步步的石阶梯下到江边去淘洗。沿途的石阶不平整,还有瓦砾,巷道里逼仄的空间里有着各种的横伸竖长,她们会小心翼翼地躲避这些障碍,也会躲避着路上越来越多的洋人,她们红着脸,惊慌失措只敢注视着地面,直到耳朵里听到洋人的脚步远去,她们才会“唉呀”一声轻叹,迈动急慌慌的步子。

这条老街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890年,清政府继《中英南京条约》之后又签订了《烟台续增专条》,重庆成为长江上游地区唯一的通商口岸。1891年3月1日,重庆海关在这里成立,这就是近代史中的重庆开埠。

大量外国政商人士聚于此处,也居于此处,设立使领馆,开洋行、建兵营、办教堂,好一个花花世界,莺歌燕舞,洋腔洋调中夹杂着爬坡上坎的中国力夫的抬工号子,“嘿咗……嘿咗……”溯江而上满载着“洋油”“洋布”的木船上也飘来船工号子,“嗨哟……嗨哟……”

“呜……”此时一声尖锐的汽笛穿过峡江,鸣响在山城的上空,万人空巷来观看铁皮轮船,英国的“利川”号轮船就停靠龙门浩码头,更多的轮船也停靠过来,再然后又是枪炮声,轰炸声,旁边马鞍山的坡顶竖起了高高的桅杆,挂上了红灯笼,拉响了空袭警报,此时你闭上眼,会听到大江两岸此起彼伏的怒吼声。

这是因为到了老街,我才发觉听觉是如此的神奇,比视觉更具魔力。

你可能会觉得一个街巷是会连续存在的,哪怕是衰败、拆迁和天翻地覆地重建,都可以通过照片或书籍记录下一个个的断面。旅英作家虹影少年时就生活在这附近,她在成名作《饥饿的女儿》中就有描写,“南岸的山坡上,满满地拥挤着简易穿斗木结构的小板房、草盖席油毛毡和瓦楞石棉板搭的偏偏房,朽烂发黑,全都鬼鬼祟祟。”

而听觉不一样,它能混淆时空,你闭上眼,听到江面上的轮船上,一百年前是挂着洋旗的“利川”轮的轰鸣,而声音慢慢减弱,此时你再睁眼,一下就跨越了百年,看到的是游轮,看到的是装载着集装箱的4000吨级货轮,他们在清晨的江面上,轻轻地,似乎是不忍唤醒这座城市。

但这座城市仍然在苏醒,你闭上眼,能听到的脚步声从急促变得悠闲,再睁眼,那一群群拼命奔逃“跑警报”躲空袭的人没有了,在虹影所叙述的在这个“江雾的帘子遮盖着不便见人的暗角,这个城市腐烂的盲肠”的画面里扛着棒棒来讨生活的人也没有了,能看到的是俏丽时尚的年轻女子在这老街穿行,她们的高跟鞋“咔哒咔哒”,她们的相机快门“咔嚓咔嚓”。

到了一家米线店,此时天光大亮,在其他街巷,类似的店早就做过了今天第一拨生意了,这是上班族的早餐。可是老街这家店里两个大婶还在做着开门前的准备,大婶们对早到的客人略表歉意,动作不疾不徐,话语不慌不忙,还有点闲适和慵懒。

也好,这条老街已经活过了一百多年了,急匆匆、慌张张还真不符合它的调调。或许这两位大婶到老街之前也曾经是风风火火,锅碗瓢盆碰撞得叮当作响的,她们缓下来了,静下来了,拖得来这里的游人也缓下来静下来。

我要了一碗酸菜米线,特意说了声“不着急”,然后闭上眼再细细地听这老街。

编辑:蔡雨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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