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和元专栏|新麦蝌蚂粑
作者:秦和元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6-25 23:12:59新舂的面粉,新榨的菜油,新摘的荆芥,都是地地道道的原生态食材。面鲜香,油鲜香,菜鲜香,刚出锅的油炸蝌蚂粑,风味绝妙。
小时候,只有端午节,才能吃到新麦蝌蚂粑。
那时,在我的家乡,端午节有大小之分,农历五月初五是小端午,其时,正是大别山南麓丘陵地区的小麦成熟期(闰月之年除外)。平缓的旱地,低缓的坡地,都翻滚着金色的麦浪,大家都忙着收割麦子,要趁时令和天气把麦子抢收回来,稍一松劲,梅雨来了,麦粒就会在地里发芽。
小端午前后的那一星期叫“割麦周”,因为大家都会到附近的生产队割麦,今天到这个小村,明天到那个小队,每个地方去哪个班,去多少人,都排好了表。到哪个生产队割麦,队里就管一顿午饭。用木甑蒸的白米饭,喷喷香,爽爽的,不像我们在学校吃的干粥似的红薯饭;菜也好,黄瓜片或萝卜片里,还有零星的肉片,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比我们平时带到学校里的腌菜好吃得多。我们的小端午就是在这样繁忙的抢割中度过的,虽劳累,却能吃到比平时好得多的饭菜。
经过一个多星期紧张的抢收,颗粒归仓了,农人们可以轻松一下。生产队按劳动力给每家每户分一些小麦,七八上十斤不等。我家劳力少,分得少。这是新的一年分到的第一次新粮,大家可高兴了,纷纷拿了新麦到粮店换面粉,也有些人家,选择石磨自己加工。我们家麦粒少,母亲选择的是石碓,这是母亲使用得最熟练的器具,每年,母亲总要使用几次。我们知道,只要母亲舂碓,我们就一定有好东西吃:正月十五舂糯米做汤圆啦,清明节舂软萩做粑粑啦。所以,我们总是抢着帮母亲拿上东西,手舞足蹈地跑向村东那溪水边的石碓。
那青石碓头很重,但母亲能轻松地踩起来。我必须和姐姐或哥哥两个人一起踩,才能使那沉重的碓头像跷跷板似的翘起来,我们轮流地踩着,母亲用高粱帚子把那溅到臼边的粮食扫进碓臼,一点点也不浪费。上大下小的碓头光溜溜的,憨头憨脑。砰,砰,砰,在富有节奏的打击音乐中,碓头一上一下地舂着,像磕头一样,可好玩了。
其实,舂碓是很辛苦、很缓慢的细活。母亲白天要出工,回家后还要忙着种菜浇园、烧火做饭、喂鸡喂猪等许多事情,只能在晚上舂碓。
皎洁的月光下,溪水潺潺,像闪烁着银光的绸缎,舂碓的砰——砰——声,在寂静的山村回响,唧唧蛐蛐的虫声和呱呱呱的蛙声,是美妙的伴奏。麦粒舂碎了,一半成为粉末的时候,母亲就让我们停下,将沉重的碓头搬起来,置于臼窝边,舀出臼窝里的碎物,用尼龙纱做的罗筛把细粉筛在小簸箕里,碎渣倒入石臼,放下碓头,我们继续踩,踩,踩。如此反复多次,一直舂到残渣里只有麸皮不出粉为止。这时,月亮已经挂在西边的树枝上,我们都累了,困了。
到了农历五月十五,过大端午啰。母亲把新舂的面粉用温水搅和,不稠不稀;菜园里,荆芥正旺正嫩,娇滴水灵,姐姐掐回来,清洗干净,揉捏去汁,散发着奇异的芳香;盆子里,面醒得正好,母亲把荆芥加进去,顺时针搅几圈,逆时针搅几圈,又纵向划拉几下,横向划拉几下,就均匀了,青白分明。刚刚榨的菜籽油金灿灿的,开锅后,母亲用蓝花瓷汤匙一勺一勺地舀面下锅。饱满的油粑争先恐后地从油锅里冒起来,就像一只只金色蝌蚂(青蛙)浮出水面,深青色的荆芥正是“蝌蚂”背上的花纹。我们姊妹五六个,大姐在灶口添柴烧火,其余高高矮矮的,都围在灶台边,看“蝌蚂”在油锅里欢腾,希望它们早点从锅里跳出来。母亲总是不慌不忙,用筷子把“蝌蚂”翻过来、覆过去,直到又饱又鼓、两面金黄。
刚出锅的蝌蚂粑,咬上一口,油香四溢,美味无比。那时物资匮乏,常常吃不饱饭,对于我们小孩来说,看母亲油炸蝌蚂粑,是端午节最隆重的仪式。吃着外酥内软的蝌蚂粑,是我们过端午节最美的享受。
大人们的节日更讲究更复杂一些,要忙着打扫庭院,清除尘垢,拔去杂草。端午时节,阳气正旺,蚊子苍蝇和各种毒虫正活跃,把香气浓郁的艾蒿和菖蒲插上门楣,它们就不敢进入屋里。用艾草煎水洗澡、蒸浴,清祛体内毒气,可保一年不生疮,不得病。到了晚上,点起艾蒿和稻草编扎的烟把子,白烟袅袅绕绕,清香缥缥缈缈,蚊子逃之夭夭。又圆又大的月亮升起来了,乡村笼罩着朦胧的清辉,梦幻一般。大人们谈农时,说天气,展望一年的收成,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小孩子们则拿着蝌蚂粑跑前跑后,游戏嬉闹,欢度端午佳节。
现在,蝌蚂粑不再是只有端午节才能吃到的东西,它已成为家乡的一种美味食品,想吃了,随时都可以油炸,荆芥蝌蚂粑风味独特,但没有荆芥时,也可以用韭菜、香葱或芹菜,都别有风味。
一年一度端午到,大街小巷粽香飘。我们小时候没有吃过粽子,于是,更加深情地想起蝌蚂粑。我按照母亲当年的方法学做蝌蚂粑,虽然不是新榨的菜油和刚掐的荆芥,面粉也不是石碓舂出来的,鲜美的味道也差了许多,但蝌蚂粑回味悠长的醇香,恰是丝丝缕缕的乡愁,潜滋暗长。
(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