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利辉专栏｜昆虫记——西行游记（三十一）

在新疆的沙漠中，当梭梭、红柳、砂拐枣变黄的时候，秋风早已吹干了猪毛菜、刺藜、矾松等草本植物的茎叶。一阵狂风刮起，它们蜷起身子在沙丘间滚动着，不时裹挟进新的伙伴。草团越滚越大，像许多个大小不等的圆球随风奔跑。直到撞上高大的灌木丛，被牢牢挂住时，才不得不停下来，这就是风滚草。在滚动中，它们已撒下千百万颗种子，准备来年夏天，再度繁盛起来。

新疆的夏天，城区内几乎听不到蝉声，然而并非没有，只是它们的数量稀少，鸣声稀稀拉拉，不引人注意而已。但在野外，我们地质队作业的戈壁和农业区交接带，常会是另一番情景。蝉的鸣声不绝于耳，草蔓缠绕的灌木丛上落满了蝉，空中到处飞舞着蝉，数量之大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死寂的戈壁因为蝉鸣，显出一片生气，我们叫它戈壁蝉。这种蝉腹部土黄色，背面有黑黄相间的斑纹，一副透明的翅膀比身子还长。它们落在黄色的灌木丛上，贪婪地吮吸梭梭、红柳、蒿子的汁液。它的发音器，由背部翅骨构成，靠互相摩擦而发音。其音高亢嘹亮，蝉鸣千里，似是在求偶，又像是尽情歌唱这养育它的贫瘠的沙漠。

戈壁蝉到处飞舞，甚至大批飞到棉花地里，吸食刚出蕾的棉桃，棉花因此而减产。它们在灌木丛上产卵后，便完成了自己的一生，很快会死去，戈壁上又是一片死寂。戈壁蝉的卵化成若虫，则钻入地下生活，有的能活十几年。留在棉花秆上的蝉衣，便是中药用来治病的蝉蜕，有散风热等功能。留一副蝉衣，大概是戈壁蝉对棉农的愧疚，虽不能御寒，但可以治好他的病。

地质队在野外休息时，队员们就寻树荫盘腿坐下，玩一种“狼吃娃”的游戏。在沙土地上画个方格棋盘，捡几个鹅卵石做棋子，捉对厮杀起来。我落了单，百无聊赖，只好去寻蚂蚁窝，看蚂蚁打架。荒漠的风蚀沟谷中，常可看到一个个漏斗状的土坑，大小不等。深深浅浅。若俯身观察，就会看到漏斗的底部，不时有细土扬起。这时候，恰巧有一只蚂蚁路过坑边，滑了下去；当它试图往上爬时，却总是又滑下去，旁边还不时有扬起的沙土打过来。不一会儿，蚂蚁好像被啥东西咬住了，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过了会儿蚂蚁就不见了。我好奇刨开土，才发现坑底的沙土中，藏着一只褐色的小动物。身长十几毫米，呈纺锤形，全身都是毛。最明显是颈部的上颚，活像牛头上一对弯角。有人叫它“土牛”，原来小蚂蚁是给它吃掉了。新疆的“土牛”体型较大，当地人叫它蚁狮。

一场悲剧，自然不如喜剧让人愉快。不如走远一点，去沟谷下的牧区转转。草原上，每当牛马经过以后，便会留下一坨坨粪便。我昨天踩了一脚，奇怪的是再次经过那里，草地上什么也没有了。地上多了些小洞穴，不时钻出一队头顶硬角，身披黑甲的武士，它们就是草原上的清洁工——蜣螂。这是书上的学名，我给起的绰号，叫作铁甲将军和夜游神。欧洲人叫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一个被罚推巨石上山的苦人儿。

铁甲将军能钻进牛马的粪体，破坏其内部结构，它们入臭粪而不染，爬出来时背甲更加光亮，展翅即飞。铁甲将军恋爱时，就会钻进牛马的粪堆里，切出一个大大的粪球来，当作结婚礼物，招引“新娘”前来成婚。不一会儿，果然有一个“新娘”看见粪球，便在前面使劲拉，铁甲将军立刻一个倒栽葱用后腿蹬。这个大大的粪球，是它们爱情的象征，也将是生儿育女的摇篮。它们齐心协力，能把这个比身体重几十倍的球推上小土包，有时多次一同滚下“山”来，亦在所不惜，毫不气馁。这样子，滚落了十几回，终于翻过了“山”包，找到了一处安乐窝。

另一个铁甲将军的“新娘”则很懒，只是紧紧地趴在粪球上，让新郎推。它们在途中遇到两个“强盗”拦路打劫。“新郎”和两个“强盗”苦斗，“新娘”在粪球上观战，竟然无动于衷。我猜度“新娘”的心思，若两个“强盗”胜利了，还会继续火拼，最后的胜利者会取代“新郎”，反正嫁给谁不都一样？就在我一愣神的当儿，战斗已然分出胜负。“新郎”击退了两个“强盗”。它继续用力推粪球，对“新娘”的关怀更加无微不至。埋粪球时，它爬到球顶上放哨，让“新娘”在下面挖掘入洞的坑道。这是因为傍晚时分，空中有归林的鸟儿飞过，将军担心“新娘”一不小心，成为了鸟儿的点心。终于，它们把粪球从坑道滚入洞里，埋入地下，才准备放心地离开。我不禁感慨，蝼蚁虽小，尚且贪生，尽管卑微地活着，却努力追求着幸福……正当我看得出神，队员小张跑了过来，说：“队长到处找你呢，你在这里干吗？”我说：“在看西西弗斯推巨石。”小张一愣，四周瞧了瞧，问：“谁是西西弗斯？”我指了指铁甲将军，他立刻笑得直不起腰来。“这里人把蜣螂叫屎壳郎，你是有多无聊，一个人看屎壳郎推粪球！”

回去的路上，我给小张讲了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的故事。他听后，叹口气说：“唉，俺也是个苦人儿，长年在野外工作，还没有对象……”我佯装开导他：“那万一有个姑娘喜欢上你，打算送她什么定情礼物呢？”小张许是入戏太深了，歪起头说：“俺也没攒下几个钱，买不起钻戒，要不——送个粪球？”我哈哈大笑，拔腿就跑。等他反应过来，要打我时，我已经跑得很远了。

（作者系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