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优专栏｜小物什

作者简介：王优，教师。作品见于《中国青年作家报》《中国教师报》《散文选刊》《作家天地》《延安文学》《思维与智慧》《红豆》《岁月》《金沙江文艺》等多家报刊。

1

去市场买玉米。

刚掰下来的玉米棒子堆在地上，青绿的外壳，顶着一缕赭红的胡子。买者掀来掀去，挑挑拣拣，选中了，扑扑撕开外壳，扯掉胡子，白莹莹的糯玉米散发出好闻的清甜之气。

一中年女子翻开苞谷壳，捡苞谷胡子。绿的白的玉米壳里，蛋清色的玉米须恍若银丝粉条，不，更像亮晶晶的鱼翅。揪掉顶端变蔫转黑的那段，其余的装入塑料袋里。她眼尖手快，很是干脆利落。不一会儿就有大半袋了，女子还只顾低头翻检。

“捡这干嘛呢？”“泡水喝。”“有啥用？”“治病。”看来大姐是个爽快人，于是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原来，玉米须居然可以治疗糖尿病。她说，以前都在药店里买。后来经别人提醒，到市场上来捡。这个时节，市场上玉米多，卖玉米的都是连壳带须掰来，又干净又新鲜。反正别人不要了，她白白捡了去。去年捡了几口袋，晒干了，天天泡水喝，效果不错。

没想到苞谷胡子还有这用处。记忆中，刚出壳的苞谷胡子最好看。绿叶下那些悬垂着的白的红的玉米须，就是美丽丰裕的象征，给饥饿的眼和胃带来惊喜和期盼。

想起和玉米连在一起的岁月来。小时候，在老家，当布谷鸟的叫声在山间回荡时，拣一个晴好的天气，妈妈就去挑塘里的淤泥，搓泥丸，育苗子。我常常和妈妈一起，把混合了肥料的泥团搓成鸡蛋大小的泥丸，挨挨挤挤码放整齐，每个泥丸摁下一个小窝，放一颗黄灿灿的玉米，再均匀地撒上细蒙蒙的沙土，浇适量的水，插上竹绷，盖上塑料薄膜，边缘掩上沙土。几场雨来，几阵风过，透明的胶子下，小小的种子破土而出，嫩绿色的剑刃齐刷刷亮在风中，小叶芯里卧着的晨露在朝阳里钻石一样光芒闪烁。

如果风调雨顺，移栽后的玉米一天一个样，长叶，拔节，开花，很快便扯起碧绿的青纱帐来。看着秸秆上越来越膨大的玉米棒子，小小的心抑制不住地喜悦起来。棒子顶端或嫣红或豆绿的须子，仿佛是一串串藏也藏不住的笑声。这时的玉米植株俨然成了仙风道骨的长者，捋着长长的髯须笑看着一群小馋猫。煮玉米，烧玉米，炒玉米，玉米馍馍，玉米汤圆，玉米糊糊……又甜又香的玉米引得空荡荡的胃里馋液翻腾，喉咙里仿佛已经长出手来了。割草捡柴，三绕四绕，总不忘绕到玉米地边转一转。哎呀，红胡子蔫了，白胡子黑了，要不了几天就可以啃玉米了。至于玉米棒子长成没有，不用大人说，我们完全可以根据玉米须的颜色来判断玉米的老嫩。

一旦填饱了闹腾的胃，我们更加闹腾起来。翻找苞谷壳里的须子，一把把攒起来，扎成假发串成假须，戴在头上，挂在嘴上，学着戏里的某个人，一招一式，拿腔拿调。飞扬的玉米须不动声色地掩饰了岁月的褴褛，多少沧桑变得风轻云淡。可惜，快乐短暂得就像易老易蔫的玉米须子，远去的童年有如远去的飞鹰，它的羽趐上落满岁月的风尘，少了单纯的清香和晶亮。

百度上说，玉米须，又名龙须，性平，有广泛的保健用途。高血压、高血糖的病人长期饮用龙须茶，似乎可以降血脂、血压、血糖。还能消肿利尿，保护心脏。此外，凉拌玉米须，清炒玉米须，据说味道不错，还可以减肥。看来小小的玉米须，真的不可小觑。

每一种东西，即使毫不起眼，也有自己存在的价值。所谓的废物，只不过是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利用途径，正如垃圾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若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就好了。

于是，连壳带须买回来。煮玉米时，把鲜嫩的须也放进去一起煮。腾腾热气之中，香气冒出来。捞走玉米和须，把水倒在杯子里，汤色清亮，微黄，好看又好闻。啃一支嫩玉米，喝一杯龙须茶，忆一段远去的岁月，平凡的日子于微甜之中散发出淡淡清香。

2

去赶公交车。见车上操作台前的玻璃壁边，横放着两根丝瓜络。褪尽外壳的丝瓜络筋络密构，老扎干爽，米白之中泛出微黄，透出一种恬静温和的力量。

公交车上空无一人，司机仰在靠背上。高个子，鼻梁上的眼镜更显出清瘦之中的斯文。“师傅，你这丝瓜络是买的吧？”“嗯哪，前天买的，忘了带回家。”师傅一笑，“每次一进门就想起了，出来又忘了。”

“多少钱一条？”“两元。”师傅说，他最喜欢用丝瓜络洗锅洗碗，三五两下擦得干干净净，饭渣子一抖即掉，不沾水，也不沾油，清清爽爽。不像超市里买的洗碗巾，有的用几次就滑腻腻的。这丝瓜络好用又便宜，一条可以剪成三节，用一两月没问题。言谈之中，仿佛见他下班回家，系上围裙，走进厨房，于哗哗水声之中，淘菜洗碗，一派烟火可亲的模样。

与丝瓜络有关的记忆浮上心头。有一次去集市上买坛子准备腌咸菜，看上了一个有光滑釉面的陶瓷坛。店主说青菜尖萝卜干，扑起来最香最好吃——买个扑坛吧。

扑坛坛底有孔，需捡些卵石洗净铺垫其上，不然水吸附进去菜就坏了。可是去哪里找卵石呢，一时有些犹豫。店主往墙上一瞟，眼睛一亮：墙上悬垂着一条洁白的丝瓜络。嘿嘿，有了，她说，在坛底加两个木棍，把丝瓜络剪断，剖开，铺在木棍上——这样又透气又干爽。再说丝瓜络绿色环保，好得很！她一边说，一边解下丝瓜络送我，说是老家拿回来的，家里多的是。

嗯，是的，我的老家也有许多丝瓜络。记忆中，我们很少去超市里买洗碗巾和钢丝球。这么多年，锅碗瓢盆的清洗几乎都靠丝瓜络。

而这些丝瓜络的获得极为方便。身在农村，谁家的菜地里小院旁没有几棵丝瓜呢，不管是有意栽种，还是自然混生。“三棵丝瓜当园菜”，丝瓜结得多，做法简单，营养丰富，是农人佐餐必不可少的家常菜。

当初夏的风徐徐掀起千万层绿浪，攀缘而上的丝瓜藤，早就成了夏日里一道独特的风景。巴掌大的绿叶舒展着身子，在架上随风起舞，大朵大朵明黄色的花朵毫不掩饰自己的柔美娇艳，引得蜜蜂嘤嘤嗡嗡而来。缀着花蒂的青嫩小丝瓜，感叹号一般悬垂于叶底。这些小丝瓜见风就长，没日没夜，要不了三五天，便小孩儿手臂一样大了。朝阳之中，浸润了夜雾与晨露的丝瓜，每一道纹路里都盛满了成长的喜悦和季节的生机，清凌凌地诱惑着勤劳的双手。母亲摘丝瓜，从不粗暴拉扯，而是一手握瓜，一手用镰刀或者剪子，将茎小心剪断，既不伤瓜，也不伤藤。

摘下来的鲜丝瓜，刮掉外皮，切片切条，炝炒，素烧，烧汤，掺饭……随便一弄，都好吃得很。

有些丝瓜藏在叶底，几天不见，便壮硕起来，外壳青中带黄，内里筋络密布，菜刀一削，嚓嚓直响。这样的老丝瓜要么喂猪，要么继续长，熟透了收取丝瓜络。

有些架上的丝瓜，长势良好，又特别向阳，母亲会留下三五条来，让它充分吸收阳光雨露，直至在秋风中褪尽青涩，变得沉稳安静。母亲摘下来，轻轻一剥，褐黄色的外壳纸皮一般脱离，露出白净的丝瓜络。母亲将它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挂在墙上。待来年春天，母亲把老丝瓜的一头剪断，用力一抖，哗啦哗啦，指甲般大小的丝瓜籽掉下来，颗颗莹白，粒粒饱满。不管是温床育苗还是散种，这样的种子出苗率都非常高。

去掉了种子的丝瓜络，便成了厨房里极好的洁具。最妙的是，丝瓜络还可以用来做杯垫、盘垫、碗垫，鞋垫……就地取材，制作简单，经济适用。至于丝瓜络的药用价值，可通络活血，消炎解烦。

丝瓜络又名天萝筋，让人情不自禁想起盛年时期的丝瓜，藤蔓蓬勃葳蕤，花朵恣肆汪洋，条条青翠抢眼的丝瓜悬于架下叶底，窈窕婀娜。从青丝瓜到天萝筋，纵横交错的维管束仿佛时间编织的密码，生命的不同阶段，自有不同的风姿和用途。小小天萝筋，见证着平常日子里的小幸福。

编辑：陈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