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安专栏｜小暑赏读：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

太阳到达黄经105度，虽以小字开头，却是寒暑类节气首发出场的小暑，便浅握温风、轻踏祥云，飘然而至。

暑，热也，热如煮物也。挥汗如雨，不挥汗也如雨的季夏由此开始。

和人类相生相伴同一个地球的动植物敏感生灵，是大地的观察者和预见者。它们用暗暗滋生、蠢蠢欲动的各种鲜活意象，见微知著，揭示着天候气候的细微变化。

一候温风至。温风者，炎风也。在自然法则里，小暑是从温风至开始的。此处至者，极也。这时候，大地上不再有一丝凉风，所有温厚之极的风都裹挟着热浪。

二候蟋蟀居宇。后五日，蟋蟀离开田野，溜到了庭院墙旮旯。夏日躲藏以避暑热，秋日鸣叫禀报阴凉。这厮的行动栖居路线，是对时令变换的一种观照和预告。

三候鹰始鸷。再五日，老鹰呢，也因地面气温太高，而飞到高空享受清凉，并带领扶掖，向幼鹰传授捕食技能。鸷者，凶猛也。迟早要独立强悍于天地的老鹰小鹰本性毕露，未雨绸缪，体现出大自然的生存智慧。

小暑，太阳行经北回归线开始南行，是传统夏天的最后一个时段。此时，白天一天天在缩短，地球北半球积温却在一天天上行，暑热还在愈演愈烈。为了照应往后溽热的大暑，这十五天就被名之为小暑。

雨水最多时段与天气最热时段高度叠合，小暑的气候典型特征，就是蒸炊。这两个字，成了温度、湿度、风度多方加持带来的综合体感。

抬头不见低头见。节令转换时候，与大唐元稹再度相遇相逢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当年在中唐丞相位置上，元公用五律的格式，一口气写齐了一组二十四首歌咏节气的诗词。

山一重水一重。前次还是在暮春的谷雨分手，元相公由初夏到仲夏，一路处理国事，一路斟酌文字，炎炎高温也一路攀升，相随着来到了难耐的季夏。

小暑复大暑，上蒸加下煮。尽管风是热的，太阳是热的，雨也是热的。但元稹公徐徐道来的这首《咏廿四气诗·小暑六月节》，倒也诗意盎然，很是饱满。从开头到结束，从天上飞的到地上跑的，从触觉、视觉到听觉，再加上山水竹树等等自然万象，动静结合、声色相交。元公为我们铺排的小暑景致，也真是多姿多彩、有声有色，动感十足、活力四射——

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

竹喧先觉雨，山暗已闻雷。

户牖深青霭，阶庭长绿苔。

鹰鹯新习学，蟋蟀莫相催。

首联点明时令，说的就是小暑三候的第一候。忽而就觉得连风都如同温水热浪，哦，原来小暑节气到了。这热风热雨非但不能解表，反而徒添热意。关键是它还躲不过，也不会转瞬即逝，一样有15天的滞留。这里因循二字用得妙，告诫不要有过高期待，最好顺其自然，以平和的心情去迎接和承受高温高湿的压力。

颔联紧接上句，落笔便闻风雨雷霆之声。山势汹涌，风吹乌云。徘徊不退的北半球高温和海洋暖湿气候，使对流天气明显增多。而竹枝竹叶能灵敏感受到气流，扩大风势。那哗哗密响，意味着暴雨就要骤然而至；被带雨的乌云笼罩，山色渐渐暗下来，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竹喧对山暗，一个听觉，一个视觉，一闹一昏，写得生气十足。

颈联倚窗临门，将目光由户外移回庭院。房前屋后，枝叶浓密的绿树舒展到屋檐房顶，门和窗上都有了深深的青霭雾气。庭院台阶潮湿的地面，铺满了愈发长长的茵茵青苔。深对应长，便有了意境。大雨过去了，天地间水汽氤氲，绿树不动，青山远去，云霭淡出，青苔满地，别有一种如真似幻的朦胧美。

尾联承接上文，说的是三候中的二候蟋蟀居宇和三候鹰始鸷。抬望眼，鹰击长空。此时雏鸟渐渐长大，老鹰正呵护着在凉爽的高空翱翔，以锻炼翅膀和眼力，学会搏击猎物的本领；低头看，相对潮湿，光线黯淡的原野郊外，草虫遍地，于是叮嘱告知快乐的蟋蟀蛐蛐们，此起彼伏的鸣叫合唱好是好，但莫要烦躁，也别太急促。

擅长即事名篇，感物寓意的元稹元大人，状写了温风、竹林、远山、青霭、绿苔后，又把两种最有活力且体现小暑物候特征的鹰和蟋蟀请出场，最终以一句叮咛收束全篇。细节刻画真切动人，比兴手法富于情趣。

这是自然生物的盛季和狂欢，无不展露出旺盛的生机和活力，从而构成了季夏上半时段的湿热蓬勃。原来，人生的每一次经历都是有意义的。沉浸在小暑这样的天地，读着小暑这样的诗文，让人暑热顿消，心中油然而生爱日惜力之感悟。

此时此刻，最是庄稼与土地纠结深入、阳光与作物缠绵亲近的时节。滚滚热浪中，荷花盛放、流萤飞舞、蝉鸣有声。雨热同期充足的阳光雨水，在助力万物恣意生长，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用繁茂繁盛礼赞生命的美好。

小暑无事小神仙。以武起事，最后修炼得就连叹一口气都是好词的辛弃疾说：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以热为热，更生热矣；与其烦夏，莫如赏夏。

人生风景一直在路上，也在心田里。如是，生命便会在酷热与煎熬里，在水与火的悱恻中，怡然自得，丰衍出无限生机。

编辑：李序 赵真 熊燕 全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