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裕专栏|故乡为念
作者:陈裕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7-09 11:55:42故乡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只要生命不息,故乡就会一直记挂在心里。每个人都有故乡,故乡是心中最神圣的地方。有的人把故乡放在嘴边,常常念叨着故乡的人与事,其情可鉴。有的人把故乡放在心里,默默地怀想,其情亦真。
二十岁时,我离开故乡。从此,我与故乡不再耳鬓厮磨,只能遥望。作一回故乡的游子,心有戚戚然。这么多年来,我对故乡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故乡的村庄、绿树、池塘、稻田都是我梦中的主角,我深切地凝望着它们,即便是黄粱一梦,也让我碎念无穷。每一次回故乡时,虽有近乡情怯之感,但每一次都是心盼盼之,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再往前。而当故乡的每一处景致越来越近时,我的心便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那里的一草一木,既熟识又陌生。故乡的格局没有多大的变化,故乡的草木一茬又一茬,只不过高了一些,但基本的模样没有多少变化。可看看我自己呢,脸上满是沧桑的痕迹了。我变君未变,我老君未老。
毕竟在故乡的停留是短暂的,而离开故乡时,我只能用深切的怀念来寄予乡愁了。怀念故乡时,忘不了故乡的缕缕炊烟。炊烟易散,而乡情深留。炊烟其实也是一项坐标,定位着故乡。只要看到炊烟,就会想起故乡的一切,模糊又清晰的记忆缓慢游移,像一幕幕电影般把时光倒流,把岁月回还。炊烟在微风中散淡开去,无处安身,不过,这烟里注定会有家的方向,那烟的味道储存着岁月的迷恋。炊烟消尽,日子流年,每一个晨昏的寻常都是怀念故乡的一个影子,这影子在心中固定不变,更是心中最温柔的眷乡。
于是,我一次次地怀想故乡。怀想时,总忘不了故乡的垂柳和白杨,儿时的游戏常常在垂柳和白杨树间流连。离开故乡时,它们有的还和我一样嫩着枝丫,还同我并肩在时光里成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容颜挂满时光的沧桑,而那一棵棵树呢,它们应当已成长为参天大树,为故乡的这片土地支撑起荫凉的华盖吧。故乡的土壤滋养着它们的根须,它们同我一样深深眷恋着这一方水土。我想那深绿的叶片里,当是故乡浓郁的风情。闻一闻绿叶上充盈的原野气息,虽没有酒的畅饮,心一样醉了不止一次。
怀想故乡时,我怎能忘记故乡那一声声犬吠,一阵阵鸡鸣呢?那是多么亲切的声响啊!在故乡生活多久,那声音里就有多少值得回味的念想。此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在故乡居住的情景。晨光轻轻地敲开村庄的门庭,一家家一户户开始早上的晨起时光。锅碗瓢盆的奏鸣曲,这动静最是人间烟火气了。村子从鸡犬相闻中开始了一天的热闹排场,上学、上班、下地、打扫院落诸多繁忙是村庄的常态,演绎着生活的普通画卷,这样的画面于我来说寻常又珍贵。在故乡生活时,不觉得有多少留恋,而当我离开故乡,再也无法享受到最为淳朴的田园生活,才最为怀念。这些场景留在记忆里是十分深刻的,走出村子的许多年,我一直在回忆这些场景,只有常常回味着故乡曾经的过往,我才能与故乡贴得紧密,才觉得我没有被故乡疏离。
其实,故乡不仅仅是我自己的故乡,也是父亲的故乡。自从搬离故乡,父亲的唠叨里总是带着故乡的片段,有老屋房前院后的树木,有稻田上耕种的过往,有左邻右舍的和善相处,有村里红喜白丧的热闹。
父亲在故乡的生活远比我要长久得多,所以他对故乡的情感比我更深更浓厚。故乡的每一寸土地父亲都曾奔跑过,父亲的童年和我的童年一样,都在故乡的田野上恣意地玩耍。捉蜻蜓、捕泥鳅、打野草、淘野鱼,乡村的玩乐都是土味的游戏,乡村的四野都是我们快乐的场所。一辈又一辈人都是这样在故乡的土地上成长起来,离开故乡时,有不舍有牵挂,也有生活所迫,但都不会忘记生养的这片土地。
过年时,每一次回到故乡,父亲的眼里全是喜悦的神情。母亲说,要回老家的前一晚,你父亲就念叨不停,说说这家的房子啥样,唠唠那家院子里种的菜最好。是啊,无论走到哪里,故乡最是难忘。出门在外,住得再好,与邻居相处再融洽,都不及故乡亲切,对故乡的情感已然根植在意识里,血肉里,它是灵魂里的执念。父亲一生的念想里大部分都和故乡有关,父亲的梦里也都是故乡。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的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祖母都永远地长眠于故乡的泥土里,他们从未离开过故乡。长辈里,二爷三爷他们早早离开故乡,像父亲和我还算幸运一些,在故乡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才远离故乡。不管怎样,离开后那份萦绕心里的思念,随岁月的累积而愈发浓厚。每一次回去祭奠逝去的亲人,父亲从未掉过一滴眼泪,我知道,不是父亲心肠太硬,而是父亲的心里一直都装载着父辈们的过往,装载着故乡的一切,如在身旁。即使远离故乡,父亲还保持着故乡的习俗,他没有“背叛”故乡,他的心始终和故乡在一起。
父亲母亲是不太愿意离开故乡的,然而故乡的生活清贫,父母无奈之下才远走讨生活。可人虽远离,心却没有走远。那些年,在小城里打拼,不如意时常有,母亲有时坚持不下去了,和父亲商量着回转故乡,可父亲的倔强让他们走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日子。父亲说回去可以,但不能这样失败着重回故乡,不能让别人轻视,更不能丢故乡的脸。所以,在小城里,父亲从不以乡人自卑,他活得有底气,我想这都是缘于父亲对故乡的热爱。如今,父母在小城里幸福地安度晚年,思乡情浓时,他们总会让我开车回故乡看看,这也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年岁大了,心里对故乡的惦念愈发浓重,我想“落叶归根”都是在外兜兜转转后,自然而然萌生出对故乡的情愫吧。
故乡生养了我的祖辈们,走出家乡后,他们对故乡的惦念也是深重的。远在内蒙古自治区的三爷去世前对故乡念念不忘,他十八岁参军离开家乡,后复员转业去内蒙古安家,在他成年后的岁月里,回到故乡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回来见到爷爷奶奶和家乡的一切都亲热得不行。看到家乡的土地和一草一木,他格外激动,每一次离开故乡,他都依依不舍。患癌晚期后,疼痛让他行走不便,彻夜难眠,即使这样,他也坚持着回到家乡住了几天。临别时,他带着笑容踏上汽车,望望村子,望望稻田,看了最后一眼。不久,三爷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我想三爷去世时,他的心一定能跨越千里之远,徘徊在故乡的土地上。
家在省城的二爷同样对家乡一往情深。每一次过年,他都要嚷嚷着回老家,可子女们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不得不劝说他放弃这个念头。那年夏天,二爷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他态度强硬,我的叔叔们没办法,拗不过他,小心翼翼地开车,奔波了几个小时的路程,终于回到他碎碎念及的故乡。那时爷爷还在人世,奶奶已经撒手人寰,二爷见到爷爷时,老泪纵横,哥俩在一起兴奋得一夜未眠。多年不见的骨肉兄弟,那份一奶同胞之情,对家乡的感念,再没有比这更让人动容的了。
爷爷扶着二爷在村子里散步,老哥俩说说笑笑,谈及着家乡的变化,笑声不断,笑里含着泪。那笑是幸福的,那泪也是幸福的,身旁的我们更是幸福的。
如今爷爷已去世有几年了,二爷九十多岁的高龄,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明白时和子孙们的闲谈里总是会提到故乡,孙辈们不一定懂得老人家说的那份情感,只有离开故乡的人才明白那思念的味道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深情。
从年少求学开始,我一路离开故乡,只有放寒暑假时,才能回到故乡小憩一段时间。后来,随父母搬进小城,定居下来。现在我也是步入天命之年,慢慢踏上人生晚景,对故乡的怀想依旧炽热。
太阳西下时,天边的晚霞火红一片,那个方向就是故乡的所在,我常常面朝夕阳伫立。“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是啊,故乡遥远,路途漫漫,心在故乡,身老他乡。他乡明月虽好,但还是故乡夜色更让人眷恋。
(作者系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