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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孝德专栏|莺花渡的雾

作者:姜孝德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7-21 09:19:06

重庆人称雾为雾罩,颇为有趣,这仿佛是说雾像一个罩子似的把人罩住了。

我儿时住在一个叫莺花渡的地方,是在嘉陵江的末端,再往前东走二里地,就是江北嘴,也就是嘉陵江汇入长江的地方。莺花渡的北岸是江北的兴隆桥、水月庵一带,南岸是临江门一带。莺花渡因为莺花碛而得名。莺花碛是一个约有两平方公里的季节性江洲,也称它为碛坝。春天的时候,江水上涨,会把莺花碛淹没到水里,秋末江水消退,莺花碛便露出水面,这样要持续到下一年的春天。碛坝像岛的时候,靠岸的一侧水流,人们叫它内河;水再退,内河就干涸了,但人们还是称它内河。相对于内河,主航道叫外河。莺花渡最美的时节,是农历的二月末到五月中旬。春天到来,上杂草疯长,野花怒放,蜂来蝶去,游人如织,阳光照到碛坝上,分外好看。乾隆年间,王尔鉴等诗人游了莺花碛之后,诗情萌发写下了一些诗,如“春城环二水,野渡艳三巴”,再比如“莺语随波转,花香逐浪奢”,这些诗让莺花碛、莺花渡声名大涨。

莺花渡的花为何开得如此之好,这就不得不说到莺花渡的雾。

莺花碛上的雾,堪称一绝。冬天的时候,只要是晴天,莺花碛上保准有雾。一旦雾起,一两步外不见人影。莺花碛上的雾大,含水量也大,我母亲总爱说:“随便抓一把,都拧得出水。” 在这种天气里,如果到雾里行走一会儿,眉毛、头发很快就会被打湿,额颅上会聚起水珠。我觉得,莺花碛上的雾含水量大,是碛上花草长得好的一个关键,即便是夏天,处于嘉陵江河谷的莺花碛也会有雾,有雾就有水,在水雾滋养下的花草没有长不好的理由。薄雾,相对于浓雾,又是另一番情调。薄雾如纱,在风的吹拂下,宛若薄纱在皮肤上轻拭,柔柔的、软软的,像母亲的呼吸。薄雾最美之时,是阳光照透的那一刹那,此时薄雾变成了淡红的鲛绡,美丽至极;偶尔,阳光与薄雾在某个角度的相遇,还会幻化出一种七彩光——一生都难以见到几次。

一个人在雾中行走,真像是在梦中行走,深一脚浅一脚,恍恍惚惚的;但是,若你有同行者,梦境就会被撕碎。

嘉陵江河谷的雾,成就了莺花渡的美。有一位陈姓作者,在解读莺花渡之美时说,王尔鉴们欣赏了莺花渡北岸的花草树木。其实,他根本就不懂莺花的土壤与气候的情况,在那里盲人摸象般地说,江北城金沙门城门往上到莺花渡树木成林,杂草丛生,繁花似锦……事实上,从金沙门到聚贤岩,甚至到刘家台,沿江几乎都是石岸,怎么长树?长草倒是有可能。莺花渡北岸找不到异于别处的土壤与气候条件。唯有河谷,丰富的雾气与土壤,再加上充足的阳光,这才是莺花碛花草疯长、花儿怒放的原因。与陈姓作者类似的错误,我还发现过,“可以设想,当年的莺花渡是多么美丽:嘉木茂树,遍植江干;林中群莺婉转竞啼,而遍地绿茵,四时花发,清香宜人,随风远播。在此待渡,当无些许焦躁,而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吧。”熟悉这一带的人都知道,从金沙门到兴隆桥土质一带土质并不好,有的地方甚至就是石谷子(风化页岩)坡,怎么种树呀?兴隆桥低处(海拔170左右)倒有一些土壤,量不大,不能构成优势呀,再说了,海拔170左右,只要一涨大水,就会被淹。

莺花碛上的雾不仅含水量大,而且也有趣。

深秋,江水刚退到河床后,碛上的道路尚未显现出来——碛上的道路是不需要修筑的,只需要把大一些的鹅卵石搬走,有窝凼的地方弄点沙子填平就行了——一些早行人,天要亮未亮,雾罩正浓,便踏上了莺花碛去外河的路。碛上没有路,也就没有路标,经常会有人走了二三十分钟又走回到内河来了,待确认自己到的地方是内河后,摇摇头,苦笑一下,又转身朝外河的渡口走去。听老年人讲,曾经有人在碛上走了很久也没能走出来,直到太阳出来才看清了方向。其实,当地人是不会迷路的。听老人说,在碛上,可以利用鹅卵石来找方向。条形的鹅卵石,由于江水的作用,几乎都是顺着河床摆放的;如果碛上的鹅卵石之间有泥沙,那么它们都是聚集在大鹅卵石的下游一方。这些也只是听说,并没有验证过。其实,在我生活的年代,城市已经有汽车了,不论是喇叭声,还是轰鸣声都可以为我们指路。当自己觉得好像迷路了的时候,可以静静地站立片刻,听听声音,就能找到方向。

尽管早渡会迷路,甚至赶早渡时,碛上有时会空无一人,也没有电灯(1965年之后陆续安装了路灯),但却没有听说出过事,这不能不说是莺花渡的民风淳朴。最终,莺花渡在1970年左右被取消了。取消的原因,当是历史的必然。一方面是江北嘴、刘家台开通了轮渡——机动船渡江,另一方面是嘉陵江牛角沱大桥通车后,一车可以乘坐到牛角沱,在这种情况下,在莺花渡渡江的人自然就极少了。

封渡之后,人们怀念起莺花渡来了。曾推过过河船的陈麻子告诉我,莺花渡从来不扎雾,船在雾里穿行是不会迷路的,由江北往渝中划,船头朝渝中,右侧永远朝上游方向,怎么会错呢!不过,渡船由轮渡公司经营之后,为了安全,雾大了要封渡,水大了要封渡。以前嘛,只有涨洪水才封渡。

莺花渡结束了,让我终生难忘的是每晚收渡时,船夫那一声长长的吆喝:“还有人没得,走起哟——”声音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把声音从外河撂到内河来。在人们热衷于旅游的今天,我对莺花渡的怀念更多了几分,我怀念那木船、怀念那桨声。如今的嘉陵江平静如湖,要是真有一叶扁舟渡绿水,那肯定满眼是诗意,满心是惬意。

(作者系重庆市江北区作协荣誉主席、重庆市作协会员)

编辑:贺兴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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