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专栏|呈坎“无坎”
作者:章铜胜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7-23 18:29:06今年夏天,又去了一次皖南徽州的呈坎,距离上次来,已经过去十年了。十年,对于一个人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十年,对于一座有着1800多年历史的村庄而言,是难以衡量其时间长短的。而一个人与一座村庄,相隔十年的重逢,又意味着什么呢?在去之前,我真的不知道,或者说是不想,也不敢去妄自揣测。清晨,在上车的那一刻,我特意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湖,望了望远山和湖面上的天光云影,好像有些明晰的东西在浮现,又似乎藏着某些难以琢磨的意味。不管怎样,对于此行,我依然满怀期待。
看到路边的塔时,我知道潜口近了,呈坎也近了。30多年前的秋天,也曾在坐车时路过这座塔,远远地望见斑驳的塔身、塔尖上生长的雀梅和层层塔檐上的瓦松,心里忽然生出莫名的伤感来。只是一瞬间,少年的新愁,在秋日午后的阳光里,便无拘无束地散漫开来,一时竟不知所措。十年前,我第一次走到塔下,抬头望塔时,心里却是异常的平静,没有了初见此塔时的伤感,却多了几分欢喜与笃定。那座塔,就是下尖塔,修建于明嘉靖二十三年,距今已有400多年了。
进入徽州,去呈坎,下尖塔,仿佛是一道门坎,它也是我的一道心坎。第一次去是如此,这一次去,也不例外。这么多年来,散落于徽州山水间的古村落和民居,一直是我心心念念的地方,它们好像是我前世的旧相识,又像是今生的新相知,不能忘,不愿忘,不敢忘。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每年都会去徽州,一两次,或两三次,在不同季节专程去看古村落和古民居,也算是痴心如斯了。可是,呈坎我却只去过一次,对于我来说,算得上一种不算错过的错过了。也许,在冥冥之中,我与呈坎之间的相遇相知,还有一些需要我去跨越的无形的坎。
在徽州,每一幢古民居,每一座老村庄,都承载着一部已经写成并正在续写的历史,想要走近它、了解它、欣赏它,是有着重重困难与障碍的。而我更愿意把它们当成一本书,一本内容驳杂的大书,需要你细读慢读的书。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迷恋着徽州的村落与民居,像是走进了一个个迷宫,或是打开了一个个万花筒,行走其中,有触摸历史、探索人性、释惑解頣之乐,也有身陷其中、难辨方向、不明就里之惑。如此多番,在不同的村庄和古民居之间,好像跨过了一道道门坎,自己又身于更多的门坎之中,这种被包围被围困,无疑是幸福的。呈坎,对于我来说,就是一道或是多道未知的坎,重重的坎。在去呈坎的路上,我一直在重温记忆中的呈坎,也在想象即将要见到她时的样子。
村前的门楼、高台等建筑,是新修成的。我猜测,眼前的这些新修的建筑,大概是呈坎人试图在向自己、在向人们解释他们世代所居的村庄,解释他们的先人对于这个村庄和生活在村庄中的人的一种描述,是一种生活的理想,是一种生命的观念,也可能是试图解释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它像是一本书的脚注,或是引言。读詹姆斯·乔伊斯、威廉·福克纳、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时,我们需要这样的脚注和引言,它们能帮助我们理解语言深层的意义,故事背后的真实。
在进村的路旁,人们移栽了不少老银杏树。我一直喜欢银杏,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它们苍老的树干,似乎能感受到停留在一棵树上的沧桑感。村前的水口里,荷叶层层绿,荷花点点红,在粉墙黛瓦的背影前,随意框出一角,便是一幅绝美画卷。水边的梭鱼草,吐出一串串紫色的花穗,像无心,又似有意。
呈坎,是现实中的迷宫,也是自古穿越而来的时间的迷宫。在村中小巷里穿行,从头顶的一线天空中洒下的,有阳光雨露,也有某种神秘的氛围。在燕翼堂前,在下屋三宅中,在罗东舒祠里,天井上方,有灰白的雨云堆积,屋檐上有细细的雨落下。时间在雨中流走,而我却在流走的时间里迷失,迷失于一种文化或是意念,一种向往或是期望,一种过往或是未来,除此之外,我还能迷失于哪里呢。
进村时,村中的水圳里,还没有水流。只是下了一场小雨,在我们将要出村时,在另一些水圳里,开始流淌着清清的水。雨里,水墨徽州,更加灵动。也是在雨里,水圳流水,呈坎仿佛进入另一个生命互动的频次。可能它们一直在互动转换着,只是我们不曾留意,或者观察不出而已吧。那场赶来的及时雨,是不是在为我们上生动的一课。融与和,互生互动,才是最真实的存在。命与运,本是共生的一体。
走出呈坎时,我忽然意识到,呈坎本无坎。所谓的坎,只是存留在我们心中那道无形的坎,它时常困扰着我们,也提醒着我们,而我们只需要按照自己意愿和想法,一直向前,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就好。
(作者系安徽省铜陵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