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克存专栏｜一笼蒿烟

我小的时候，家在山里，房前屋后草木众多，那是蚊子的理想居所。每到夏天的傍晚，太阳刚一落山，气温稍稍降下一些，我们就喜欢坐在院子里乘凉，可是不到半刻钟，蚊子的侦察兵就到了，它们冷不丁悄悄地贴在我们裸露的皮肤上，狠狠地吸一口，痒得人心里发毛，不得不对它们进行武力反击，可这个时候，我们多是徒劳，因为这些侦察兵们太过狡猾，它们会非常巧妙地躲过那重重的一巴掌，一溜烟就飞跑了。过不了多久，它们大餐一顿的消息就会传开去，立马引着蚊子“大军”杀来，扯开了嗓子吹着冲锋号，“嗡嗡嗡”，叫个不停，直接就将人包围了。这个时候，打，已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它们蚊多势众，左进攻，右侵犯，前冲锋，后突袭，我们双掌难敌四方，根本招架不住。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另想办法，那就是生一笼蒿烟，熏得它们不敢近身，我们才偷得安静半刻闲。

万千蚊子叫得欢，几根艾蒿一笼烟。香气迷醉似毒药，熏得蚊蝇发狂癫。生一笼蒿烟熏蚊子，几乎是我儿时夏日每天傍晚的必修课。笼蚊烟其实很简单，只需先找来一蓬干树枝或干草将火引着，待它烧旺一会儿后，就赶紧把提前预备好的、从地里刚割回家的艾蒿抱来，一根根均匀地铺散开去，压在呼呼的火苗上。这时丝丝缕缕的青烟就会带着浓浓香味从蒿叶间袅袅升起，熏得蚊子晕头转向，远远地就躲开了。记得那时笼蚊烟，常常被烟熏得双眼睁不开，眼泪直流。每当此时，母亲就会在一边指点，让我站到上风口去，这样蚊烟就不会熏到我，如果遇到无风的夜晚，母亲为了能让蒿烟发挥更大的作用，还会手持蒲扇压低角度朝四方挥舞几下，以这种方式把蒿烟扇向我们的脚底，以免漏网之蚊钻了空子，叮咬了我们的脚。当然有的时候我为了好玩，也会学着母亲的样子手持扇子来几下，只是人小掌握不好角度和尺度，尽把蚊烟扇向了自己，呛得嗷嗷直叫，让自己遭了殃。

蚊子怕蒿烟，一家人的夏日晚餐餐桌自然也就架在了一笼蒿烟旁。那时候，父亲干一天的农活，坐下来时总是汗流浃背，所以他习惯以赤膊乘凉，而且他怕蚊子叮咬我们，每次都坐在离蒿烟最远的那一方餐桌上，彻底将他的后背暴露给蚊子，成了“蚊子大军”正面进攻的主阵地。每当有蚊子叮咬时，父亲就会让我出手，看到那些吸了父亲的血的蚊子，肚子胀得鼓鼓的，我就怒从心头起，恨得牙痒痒，于是把小手举得高高的，狠狠地一巴掌下去，只听“啪”的一声，父亲就知道我没打中。父亲挨了打，却也不生气，还笑哈哈地说我是蚊子的恩人，有时看我屡击不中，心情低落，父亲还会开玩笑说他身体里流淌的血多，总要施舍一点给蚊子，要不然把蚊子全饿死了，断子绝孙了，那我不也丢了工作，再生一笼蒿烟熏啥呢？直逗得我和母亲一阵哈哈大笑，似乎我还是有功之臣呢，自然心情也会立马好起来，少了几分自责。

那时候，最令我难受的是做作业。一盏灯下，我趴在桌子上，全部心思在笔头，那些讨人厌的蚊子知道我没精力跟它们斗，就悄无声息地偷袭我，从灯光照不到的桌子底下接近我，我在明，它们在暗，很容易就叮上我的脚，咬伤我的腿，而且它们似乎还能给我注入某种像麻药一样的东西，让我根本就察觉不到它们在吸我的血。待它们吃饱了，喝足了，一溜烟飞走了，我才发现自己的腿上或脚上早已留下了痒包，痒得我心神不宁，想追都不知方向。每次这个时候，父亲看我不停地用手抓，就会让我涂抹一点艾蒿汁液或是风油精到伤口上止痒。如再不管用，父亲就会教育我说，古人头悬梁锥刺股都不怕，如今你只不过被母蚊子叮咬了一口，有啥大不了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对于父亲的话，那时候我很好奇，父亲怎么就知道叮咬我的一定是母蚊子呢，可当我问他时，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等我大些了，学了生物学，我才知道，原来父亲说得没错，吸人血的确实是雌蚊，雄蚊子吃素不吃荤，专喝草木汁液重养生呢！

现如今，花露水、蚊香片、驱蚊膏等应有尽有，想要什么一进超市，样样都能买到，而且我们的居住条件也较之前有了很大改善，再也用不着蒿烟来熏蚊子了。但每次回想起儿时笼蚊烟的往事，我都觉得趣味多多，那一笼笼蚊烟里，不仅笼聚了我成长的点滴岁月，也聚拢了父亲的爱，一辈子都让我遗忘不了。

（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