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优专栏｜时序已新秋

作者简介：王优，教师。作品见于《中国青年作家报》《中国教师报》《散文选刊》《作家天地》《延安文学》《思维与智慧》《红豆》《岁月》《金沙江文艺》等多家报刊。

嘶嘶的空调声中，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激灵，醒过来。几秒钟之后，混沌的意识逐渐清晰。似乎有一股力量，正从远处缓慢而从容地逼过来。有什么经过了窗外，仿佛巨大而柔软的舌头，轻轻舔舐着平静的河水。

哦，起风了。拿过手机一看，5点过9分，起床的铃声还未鸣响。

卧室笼在暗中，窗外亦是黑黢黢一片。犹豫着，是否起床。天气预报说，今日暴雨，局部大暴雨。不过，据预报，暴雨来到我所在的小城，应该是今晚8点之后了——晨跑去吗？

沉闷的雷声响起。昨晚，给妈妈打电话，暴雨要来了，让她注意安全。电话那头，妈妈有些担忧：“下大雨，不会打雷吧？莫打雷哦，天老爷。”只当她和我一样，怕巨雷的震吼。但这么多年，并没听说过她害怕打雷呀。明天立秋了。雷送秋，干断河沟。妈妈说：“这才出几个大太阳，那么厚一土红苕藤就晒得稀薄，都快看不见了。好好的苕藤呐，绿油油的。”

原来如此。种庄稼，靠天吃饭，风调雨顺，是每一个农人心中的祈愿吧。他们对风雨雷电的预示也更为敏感而关切。“再这么干下去，好多苗苗都会干死。”妈妈说。想起今晨公园里，有个妇人提了塑料袋，掐剪刀菜。边掐边自言自语：“草也老了，草也干到了。”这才留心了一下，哦，往日碧绿柔软的草皮都变得有些枯黄了。

电话里，我告诉妈妈今天买菜的见闻，粮食蔬菜的价格，丝瓜三元，红薯三元，黄瓜居然四块钱一斤了。两三天前买过，才两块多钱一斤呢。每次与她通话，都是老生常谈，说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其实，就想听听她的声音，想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她的心情。

“黄瓜扫尾了，黄瓜不结了。”妈妈说。我们家地里的黄瓜秧都快枯死了，好久没黄瓜摘了。哦，我还以为是吃黄瓜的旺季呢，哪知秋天即将来临。黄瓜下市了，夏天就快过完了。歌中唱：“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我呢，又一个夏天过去，能够留下来的，有什么？

管他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上次回老家。但见田野里已经呈现出微微的黄。稻谷已经抽穗，往日油油的绿缓缓下沉，稻穗簪花含笑，轻盈盈在风中舞蹈，吸饱了阳光和雨露，长长的穗子慢慢低头颔首，在蛙声与蝉鸣中沉淀领悟，寂静生长，变得越来越内敛沉稳而饱满丰裕。

车在公路上奔驰，像在绿海里破浪，在芬芳中穿行，那样的盛大与美好，用什么样的文字都难以描述。

公路旁边，有人种了芝麻。芝麻也开花了，一朵朵的白，一片片的绿，白花点缀于绿叶之中，特别清新怡人。尽管一晃而过，还是觉得美不胜收。

更不用说荷叶荷花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生命绽放到极致，美到极致，一池碧荷摇曳，万顷绿浪旖旎。再往后，花凋叶残，留得残荷听雨声。

想起五年前的立秋日，筹谋已久的文学小号终于开张，发了第一篇文，满怀期待也满怀忐忑，更多的是幻想变成现实的轻松释然。在别人眼里，也许根本不值一提，何况，小号关注的人少，阅读量也很少，但还是感到了真实的快乐。那样的感觉，怎么形容呢？想起陶弘景与齐高帝萧道成之间的对答：山中何所有，岭上有白云。只堪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那时候，写字是快乐的，更文是快乐的，依然是单调的生活、简单的日子，却有说不完的话、写不完的字，隔三差五，来一段，更一篇。而今，常常枯坐半日，一句话也不想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唉！那种用心去做一件事的专注与热情，那种不管不顾的劲头，那种将心情付诸文字的怡然与快乐，现在已然没有了。五年时间，不长也不短，改变的却太多太多。没有了倾吐的欲望，没有了与自己的对视和交流，心便慢慢荒芜，衰老席卷而至。

没有任何目的的书写，其实是生命最快乐的状态。是的，这世间，风吹过，雨下过，花开过，草绿过，我来过。写下的字，如同自己的幼儿，无论美丑，都不会嫌弃。看着它，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写字，其实是与自己过招，与自己对视。它是一面镜子，照见了性情深处的躁与静，正如有位诗人所说：

我时常读一读

镜中的自己

有时候近一点儿

更多时候

远一点儿。这样

心中就没有多少波澜

又一声闷雷在云层里滚。风扑到窗帘上啪啪响。客厅里哗啦一声，插了富贵竹的玻璃瓶倒下来。风来了，雨也要来了。不知妈妈是否也起来了，正忙着抢收楼上的玉米。

忙着去对面卧室收窗外的衣服。衣衫在窗外翻飞，一副欲挣脱衣架乘风归去的模样。果断把它们扯下来，扔在床上，制止了一场未遂的逃离。衣服晾出去往往就忘了，到穿的时候再去找。有几次，见衣架孤零零挂在窗棂上，衣物早已不知去向。从窗外看下去，啥也没有。又去下边的花台里搜寻，一无所获。想来晾在窗外的衣服，不知是倍感冷落，还是见风起意，深夜私奔，随风流浪去了。

丢了就丢了，反正也没有多留恋。有些本是想丢的，又有些不忍，毕竟它追随了我大半生，却落得个葬身垃圾桶的下场，怎么说都有些于心不忍，怎么看都有些薄情寡义。犹犹豫豫，下不去手。这下正好，少了纠结，心安得有些理所当然。

只是，有一次，一条苹果绿的短裙不知所踪。颜色样式都是极喜欢的，忆起往日相伴的情景，思来想去，念念不忘。翻箱倒柜，几乎掘地三尺，依然踪影俱无，怅惘良久。

此后，晾衣窗外，总是惦记着，及时收取，不敢再忘诸脑后，弃之不顾。总是这样。没有失去，便不知道珍惜。一些物，一些人，一些事，以决绝的姿势，无声地提醒：好好珍惜吧，在一起的日子。就像窗外的树叶，不知道哪一天变黄，哪一天被风带走。就像即将过去的夏天，我们抱怨它的燥热，却在冬天想念它的温暖。

雨点砸下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对面楼上有一两家亮起了灯，有人光着膀子，站在窗边，一动不动，深深地往下看。

树叶在雨中舞蹈。雨点在地上舞蹈。水柱子从楼上往下冲。云层浓厚，天色依然晦暗。大地还没清醒，小区还在沉睡。夏与秋，沉着脸，在雨声与雷声中隔空举杯，再过几小时，长夏落幕，交接完成。

未觉三夏尽，时序已新秋。从此，苹花渐老，梧叶飘黄。落叶萧萧，我亦萧条。剩山将老，我亦将老……一时黯然。

好在，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春花秋月夏杜鹃，冬雪寂寂溢清寒。每个季节，都有它的韵味，都有它的精彩，行走在季节里的我，除了珍惜，过好当下就好。

遂一一开窗。每一间屋子，都把窗子开到最大，带着雨汽的风徐徐灌进来。燥热渐退，秋天的第一抹新凉，逾山越海，风雨兼程，于天光微明之时，抵达僻远的小城。带着秋天的第一声问候，穿过重重帘幕，在渐渐苏醒的屋子里缓缓巡行……

编辑：陈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