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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海霞专栏|乡村夏尾

作者:马海霞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8-12 16:21:07

夏尾吃蝉

我上小学时,暑假里,夏天快结束时,胡同里的铁锤大爷会招呼胡同里的叔叔大爷去山上喝酒。

铁锤大爷是个石匠,除了种庄稼还采石头贴补家用。他爱玩,盛夏时节,他便扛着他的长竹竿上坡干活,歇息时,从兜里掏出麦粒,放嘴里嚼成面筋,将面筋缠在竹竿细处,去树下黏知了。晚上别人坐家里乘凉,他则拿着手电筒去树林里照蝉蛹。白天晚上都琢磨蝉事儿,收获自然不小。

铁锤大爷也不小气,他会在夏末时节,选个吉日,请大家打牙祭。酒肴他准备,将家里腌制好的知了和蝉蛹拿出来,放油锅一炒,“山珍”便出来了。

铁锤大爷出酒肴,其他人带酒带茶,酒是自家酿的粮食酒,茶是最便宜的茉莉花茶。普通的一次聚会,却因酒肴太诱人,而吸引我们小孩子也紧随其后。

到家附近的山上,找块大石头将酒菜摆上,一席人便开喝。我们小孩子另开一席,一人抓一把蝉蛹,吃完了再去抓。

夏尾的乡村傍晚,蝉鸣和蛙鸣响成两片,一边是蝉鸣,一边是蛙鸣,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飙起高音来,谁也不服输。

喝酒的叔叔大爷,声音也高了起来,有时说到激动处,声音竟然盖过了蝉鸣和蛙鸣。他们谈论着工作的事情,生活中不平的事情太多了,谁家都能搬出几箩筐。

说出来,大家劝几句,怒气也就消了。借着月色,再畅想未来的好事儿,孩子大了,有出息了,他们也就完成任务了,好日子也便来了。瞧,大人们又转怒为喜了。

伴随着一次次的“夏尾”宴,胡同里的孩子都长大了。我们这条胡同,走出来六位大学生,一位大学老师,还有好几位做生意发了财,大部分人都搬离了胡同。

那些夏尾在月光下吃“山珍”的记忆,浸染在岁月光阴里,童话般的温馨浪漫。因为有太多共同记忆,胡同老邻居,再见面还是很亲切。

我到了一定年龄,才明白,铁锤大爷为何在夏尾攒饭局。胡同里的叔叔大爷们都从事体力劳动,除了种地还干别的力气活儿,有采石头的,有在砖厂搬砖的,有在建筑工地当壮工的,有在翻砂厂干活的。夏天高温酷暑,对体力劳动者而言,是最难熬的季节,大家挥汗了一个夏天,到了夏尾了,该庆祝一下。农人最好的庆祝就是老友坐一起喝点小酒。

酒肴,铁锤大爷早就开始准备了。“山珍”谁不喜欢吃呢,既能打掉馋虫,又营养丰富,最关键向大自然伸手,一分钱不用花。

夏天,一家人在家中衣着比较“简单”,有外人进家或多或少会有些不便,去野外凉快又随意,吃喝玩乐顺便看看风景,烦恼的事儿倾诉出来,大家互相安慰,内心的烦恼也被抚平。柔和的月色中,再畅想一下未来,生活的希望便迈着轻盈的步伐款款而来。

“夏尾”宴是胡同老邻居对自己挺过夏天的一种犒劳,也是大家送别炎热夏季的一种方式,而蝉则是托起这场聚会的最大功臣。40年前,生活还不富裕的农村,大人们想攒饭局喝酒,只要别动家里的票子,就不会被主妇们数落,大可大摇大摆地去赴宴。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到一条胡同都有自己的脾气和秉性。我们这条胡同,街坊四邻都没读多少书,他们老实、怕事,甚至还带点儿窝囊,但他们个个吃苦能干,团结友善,形成了胡同独有的性格——朴实、善良、勤劳、热爱生活。

我是胡同长大的孩子,如今再踏进胡同,心头还会冒出亲切的感觉,胡同虽窄,但曾经的老邻居让人心里敞亮宽广。


夏尾迎秋

在祖母出生的年代,农村女娃能读书的极少。祖母是个文盲,但她记性好,是家里的活日历,什么时节种什么庄稼,离下一个节气还有多少天,她不用数指头便能脱口说出正确答案。

在那个纳凉靠风和扇子的年月,伏天难熬。伏天里祖母的口头禅是:快立秋了,立秋就凉快了,你闭上眼睛,紧跑两步,秋天也紧跑两步,转眼秋天就到了。秋天到了,一早一晚便凉快了,小风嗖嗖一吹,哎哟,还得拖出棉袄来披呢,不然,冻得小牙打冷颤。

祖母一边说,我一边闭上眼睛,感觉自己飞奔起来,秋天也朝我跑来,我一下握住秋天的手,像握住了冬天的冰凌,夏天的冰棍,顿时感到凉飕飕的。

三伏熏蒸,酷暑难耐的夏天,祖母总是不急不躁,她说:“热到头了,秋便来了。”夏日时节,日子的计算不是初伏多少天,中伏过了几天,而是今天离立秋还有几天。我也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盼,过一天离立秋的日子便近一天,心里的烦闷便少了些许。

祖母的迎秋和我不同,每年夏尾,她总要领着家里孩子去赶集,赶上哪里有集便去哪里,祖母要领我们吃集饭,还要扯新布为我们做新衣。祖母说:“等秋凉了,小孩子该添长袖衣服了。”家里每个小孩子都扯上一身,祖母将新衣服赶制出来,看着我们穿着新衣服,比望着田地里丰收的景象还幸福。

为了赶在立秋前攒够扯新布的钱,祖母每天都在地里劳作。果园里的桃子熟透了,祖母摘下来,装篮子里挎到集上卖了,回来后一遍一遍地数钱,数完放到荷包里,将荷包藏到墙柜里锁起来。祖母顶着烈日在果园里拔草,收拾她的果树,问她:“热吗?”她笑道:“不热,我干活就是迎秋,秋天离我还有‘一望远’,我已经感到秋凉了。”祖母的“一望远”就是她目光所及的地方。

祖母跑得快,她的秋天比我的来得早,我热得大汗淋漓,一丝风儿也感觉不到,祖母说她的秋风已经吹到骨头里去了。

快立秋了,日子不禁混。祖母总是感慨日子过得快,因为地里的活儿总也干不完。什么时候墙柜里的荷包鼓了,祖母便乐呵呵地说:“秋天走到乡集上了,你们想吃啥集饭,扯啥颜色布?”

祖母算错了,还有好几天呢。我用粉笔在床头柜上画着竖呢,过一天擦一竖,我算得肯定没错。祖母说:“明天去集上迎秋,保证秋就在集上。”

翌日,我们早起,跟着祖母去赶集,一路上想着油煎包、猪头肉、花衣服、豆沙冰棍,汗水湿透了衣衫,竟然没感到热。

祖母领着我们从集头逛到集尾,吃得小肚溜圆,做新衣的布也扯上了,祖母问:“还感觉热吗?”

嘿嘿,当然不热了,秋天果然迎来了。每天把新衣放在枕边入睡,便能枕出一枕清凉一扇风,秋天不知不觉到来了。

祖母的迎秋是种心理暗示,心里有了期盼,便能拾起人间所有凉意。而祖母的秋天取决于果园里的收成,墙柜里的荷包鼓了,她的秋天便到了,我们开心了,祖母的秋天便到了。

(作者系山东省淄博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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