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投稿 下载七一APP

谭大松专栏丨知了,知了

作者:谭大松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8-22 11:55:06

“胡子挂起,胡子挂起,胡子胡子挂起……”

又是末伏,携着小孙子跑到“凉都”苏马荡驱暑,住所坝边林子里知了的叫声,又勾起我岁月里知了咏唱的记忆。

知了,如我亲人那样熟络。知了的欢歌,如我钟爱歌曲那样入耳。最早与知了握手,是在我初识人间烟火天。

我生在双窝坦山坳的土房里,长在馒头似的山丘缀成的山地,先后工作在群山巍峨的大宁河畔和峰峦绵延的长江之滨。是山,给了我血肉;是山,给了我骨骼;是山,给了我力量。我是山的后代,山是我的至亲。

久居深山,向往平原人家;置身平原,又念叨大山。是的,平原有平原的格局、胸怀,深山有深山的风景、魅力。故乡不讲条件,不认地形,生在山里,故乡即山里;生在平原,故乡即平原;生在高原,故乡即高原。故乡所在,灵魂便有了归宿。有山的故乡,望山,山在眼前,山峦高挺,崖壁耸立,目光也高大起来;登山,山在脚下,山路悠长,指间绒草丛生,足底踏实有力,脚步也悠长起来;枕山,山在身边,溪石沉香,流水淅淅淌过,侧卧其间,绿意飘动,身心也灵动起来。

山的世界,有山的精灵,有山的琴弦,有山的韵律。在有山的故乡,爱山鲜明的个性,爱山上的石头泥土,爱山上的花草树木,爱山上的葱郁苍绿。而我,除了这些挚爱,还有知了恒久的旋律。

时光隧道谱写的炫酷五线谱,如穿越时空的音乐,穿透年轮滚过的听觉,那样的绵润,那样的温馨。

20世纪80年代前,羊桥坝西边的双窝坦有一个撮箕口大院,这个大院里居住着不同姓氏的山民。这里,深扎着我的根须,是我度过童年、走向梦想的起点。

双窝坦周边摆放着如棋子般的山丘,山丘上大多是茂密的松林。一年四季,松林里野兽欢鸣,小鸟啁啾,爬虫唧唧,山音沸扬。轻风吹来,挽着手臂的松树像在窃窃私语,又似在放声合唱。紧邻的山丘如同一道幽深闭合的围栏,将肆虐的大风挡在山丘之外,双窝坦却总是风平浪静,唯有涌动的松涛漫过屋顶。听惯山风劲吹松林滚过的涛声,以后的日子,再也不惧风起云涌,有风的时候,有云的时刻,照样心平如镜。松涛注定成了我童年时期不同寻常的劲歌,却无论如何也挤占不了知了的情歌在我生命流程倾注的心灵鸡汤。

“胡子胡子挂起,叽啦子,叽啦子……”

老家人骨子里爱上了知了这小精灵,说知了嘴里热火火的调子,是在催化山田山地里那一垄垄苞谷的生长,那每一粒包谷都挂了胡子(须)的。于是,就模拟知了的叫声,给了知了“叽啦子”这个土名。

上小学和中学时,每逢法定假日,或寒暑假,我总要乘着灿灿阳光,肩挎粗布书包,爬上双窝坦西面那个状如拱背长长的山丘,掩匿在密密麻麻的松林中,端坐在酥酥软软的松针上,沐浴在知了缠缠绵绵的调子里,或放声诵读,或埋头习题,神情是多么的专注。总有知了的激情伴奏,时而单声部、二声部登场,时而多声部上阵,忽而似山泉叮咚,忽而又似交响雄浑。在这浑然天成的音乐世界,感到温习的效率比困在家里的书桌上高出一大截。当眼睛被一行行文字、一页页数字掠花了,便起身穿行于松林之中,静听知了如行云似流水的拉网演奏,让这暖润的山音调剂倦怠的视觉。

尤其暑天,松林里知了的演奏更是不绝于耳,整个山丘像硕大的音乐大厅,和悦的音韵如同美丽的声浪激荡着。这个时节,常常吃罢早饭就钻进松林,在露天知了音乐大厅忙活着暑期作业,向追寻的人生梦想发起冲刺。偶尔也会被习题闷住,就干脆放下纸笔,仰望松针间斑驳的阳光,沉醉于知了团队的演奏里,情不自禁地哼唱“胡子挂起,胡子挂起……”的歌谣。或许知了的乐调激发了我的灵感,再回到习题上,仿佛破题若有神,难题亦变易。

我在小学到中学的成绩从未落“尖”,至今想起来,或许是那老屋后面的山丘,或许是那山丘上的松林,更是那松林里知了的山音,给了我一块优渥的领悟之地。

1979年参加中考后的那个夏天,我渴盼着考分揭晓,渴盼着幸运降临,渴盼着榜上有名。那段时间,我心神不定,唯恐十年苦读付诸东流,名落孙山,唯有自己清楚个中愁滋味。中午的太阳似火炉,我不敢在坡上帮父母种地,就守在屋檐下躲避午后的毒热,先是和衣在木板楼的床上仰躺着,牵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中考,怎么也入不了睡眼。之后,午饭碗筷一搁下,就直奔山丘,横卧在如地毯般的松针上,聆听知了的歌喉,打发等待喜报传来的时光。在知了美声调门的抚摸下,不知不觉间,又过了几天,考分终见分晓,考场发挥了最大极限,成绩已摆在那儿板上钉钉,大有希望圈定在分数线内,心绪宁静了许多,依然难舍山丘上的苍松翠叶,尤其松林里知鸟的唱腔美声,依然农活闲下来就去松林愉悦在知了温暖的音域里。

“小谭在家吗?你的录取通知书来了,你是国家干部了哟!”

又过了几天,刚现身我家屋对面山垭口的乡邮员,敞开喉咙喊道,他那嗓音里也掩饰不住为我兴奋的情愫。

中午的阳光从松林枝叶缝隙洒落在我横卧松针的身上,格外地舒坦,知了方阵的交响倏地一跃而起,分外地激昂。我疯也似的向乡邮员跑过去,捧过了装着录取通知书的信封,金榜题名的喜悦溢于坦然淡定的微笑里。

县中等师范学校坐落郊区乡的地盘上,在距离县城五六公里远的马镇坝,被乡机关单位楼房和街上的民房包裹着,四周却林荫稀郁。在这里面壁攻书两年,却少于听见老家松林上空飞扬的知了声浪,青春的年轮里仿佛缺失激情迸溅的火花,夜间醒来,总是揣念着那百听不厌的和弦之音。

生态兴,知了盛。知了同样向往绿水青山,同样酷爱绿色家园,同样依恋绿色生态繁衍生息。幸好老家人的眼光朴素而又长远,他们十分珍惜老家山丘上的松林,哪怕贫困得顿顿喝稀饭,也不肯轻易砍掉一棵松树卖钱换取食物;即使煤炭烧得精光宁愿找人家讨借,也不愿砍下松树的枝丫生火做饭。那些山丘的松林越发地茂盛,那些松林的知了越发地昌盛,那些知了的欢歌越发地兴盛。中师学业期间和走上工作岗位后的节假日打回老家,最大的快乐便是伫立松针铺满的地面上,一睹漫丘飞行于松林间的知了,静听悠扬的绿色交响曲,以细嚼慢咽游走他乡对知了情意深意笃的念想。

如今的城市,绿树环抱,绿枝虬劲,绿叶婆娑,苍翠如黛,知了也纷纷落户其中的绿色长廊、绿色公园、绿色小区,“胡子挂起,胡子挂起,胡子胡子挂起……”淋漓的酣唱,让钢筋水泥遍地的城市也平添久违的乡愁。

“爷爷,什么鸟在叫啊!”春暖花开时节,知了在我们居住的南山绿庭小区欢歌又起,小孙子问道。

“宝贝,这是知了在唱歌呢,知了不是鸟,是昆虫。你喜欢知了的歌声吗?”我放慢节奏一字一顿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呀,知了是虫虫,知了的歌儿好好听,我要知了,爷爷给我捉知了。”小孙子抓住我的手摇晃着,水汪汪的眼眸流淌着童心的纯真、好奇。

我说:“宝贝,爷爷还先要和你说好,知了是宝贝的好朋友,宝贝要好好爱护知了,爷爷给宝贝捉了知了,晚上就放回知了的家家。”

小孙子嘟着红润的小嘴说:“爷爷、爷爷,我和知了是好朋友,晚上你就把知了放回家吧。”

“爷爷老家好多好多知了,宝贝愿意跟爷爷去爷爷老家那儿捉知了吗?”我问道。

“爷爷、爷爷,现在就走吧,快点儿去嘛!”小孙子立马朝左右两边平伸双手,扑扇着手臂,像要插上翅膀飞过去。

孩童面前无戏言。第二天,恰逢周末,侄儿驾车,径直驶向生我养我的老家。

如戴着绿冠的山丘,满是高大粗壮的松树,松林里知了庞大的乐阵声声润耳。沿着山丘上那条斜逸的独径,小孙子爬行在前面,我紧跟于后。登上山丘顶端的刀背梁,洒满阳光的松林绵延至此,挤挤挨挨地连成一片。山花娇艳,松针清香,蜜蜂嗡鸣,蝴蝶翻飞,那些松树或间插的柏树树干上、枝杈间、枝叶里,或大或小的知了匍匐着。先是一只两只起了调子,随即整个松林知了的和唱萦绕于山丘间,又与一个个山丘知了的合唱接上龙,刹那间,老家上空弥漫着音韵婉转的河流。这样的场景,这样密集的知了群,这样盛大的歌会,这盛况城市里又哪能看得见,小孙子着实入了迷,仿佛也成了一只刚出壳的知了,“胡子挂起,胡子挂起,胡子胡子挂起,叽啦子,叽啦子……”地亮开嗓门,跟着起劲地唱着,可爱的样儿,甜甜的幼嗓,定格在松林中。

轻手轻脚挨近低矮的松树树干或旁逸的枝杈,猛然伸出手板,便会稳稳地盖住一只知了,童年时练就的熟稔技巧依然还在。惜别那一丘松林前,我一股脑儿捉了3只知了,分别装进戳了大洞小洞能透气的塑料盒。融入清新自然的小孙子,手舞足蹈的儿趣,好浓,好可爱。

弯月如钩,星稀晨朗,向往自由的知了在塑料盒里扑腾着,挣扎着。别看小孙子3岁才过,可他,却言而有信,说爷爷放知了回家家吧。随即,我掀开盒盖,3只知了旋即扑愣愣地飞向星空。

八月上旬,江边城市的热浪居高不下,忍不住地选择高山地区苏马荡避暑纳凉。苏马荡森林覆盖率高,枝茂叶盛,植青草葱,是知了繁荣昌盛的天坛,也是知了击打鼓点唱响逍遥之歌的圣地。在知了绕梁之音的包裹里,在平均海拔1300米高度如清凉褪去火热的知了歌阵中,凉悠悠地度过了愉悦的末伏时光。这里知了的叫声,延续着我惦念的乡愁,更是小孙子的怡乐天地。每天太阳高照时,小孙子就会拉着我去屋前坝边林子观赏知了,还拜请楼下邻居谭爷爷举着装有网兜的长竹竿,网下三两只知了,晚上又悉数放林归巢。回了家淹没在夜空下树干上、枝杈间、枝叶里的知了,又唱腔回暖,歌声绵绵,这是唱响的生态氧吧之歌,这是鸣奏的时代盛世之曲。

冬天来临,知了又谢幕于泥土,却无悔它的生命绝唱。

编辑:李微希

声明:凡注明来源七一客户端、七一网的作品,均系CQDK原创出品,欢迎转载并请注明来源七一客户端;转载作品如涉及版权等问题,请及时联系我们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