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惠专栏|奶奶与酒
作者:徐光惠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9-07 23:56:46作者简介:徐光惠,重庆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日报》《工人日报》《杂文报》《新民晚报》《中国电视报》《四川政协报》《人民周刊》《散文选刊》《散文世界》《三联生活周刊》《雪莲》等报刊,多篇作品入选中考阅读试题和作文阅读训练,公费出版散文集《梦回故乡》。
自我懂事起,酒,便开始伴随奶奶,直到她去世。
奶奶十七岁嫁给爷爷,婚后生育了三个儿女,我父亲是老小。父亲八岁时,爷爷突然得了痨病,身体日渐虚弱,半年后就离世了。
奶奶天生有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她擦干眼泪,用柔弱的肩膀撑起风雨飘摇的家。奶奶裹过小脚,脚趾严重变形,行走不便,但她像男人一样,踮着小脚下田栽秧打谷,上山砍柴割草,每天早出晚归,含辛茹苦拉扯着几个孩子,一辈子没有再嫁。
也不知啥时候,奶奶开始喝上了酒,三五天喝一回,有时半杯,有时一杯。坐在饭桌前,“吱”地喝上一口,咂咂嘴,很是惬意。
父亲和母亲相识成婚,生下我们兄妹五个。父亲和母亲每天忙于生计,无暇顾及我们,奶奶便操持家务,照看孩子。奶奶性格直率,说一不二,做事干净利落,走路脚下生风,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也被她管得服服帖帖。
奶奶一个人喝酒,也无须太多太好的下酒菜,一把炒胡豆或半碗酸咸菜即可。偶尔也会喝多,话也比平时多,说一些从前的事,父亲便在一旁默默地听。
后来,家里条件渐渐好转,奶奶也不再那么劳累,她学着用花果酿酒,每年从春秋到冬夏,忙碌不停。柠檬、桑泡儿、槐花、葡萄、柑橘、桂花等花果都成了她酿酒的好食材,在这些花果酒中,奶奶尤爱桂花酒。
奶奶将采摘的桂花择去杂质,用清水洗净沥干水,与白酒一同装入酒坛中,加入适量冰糖,密封后放置阴凉处。两月后,酒渐渐变成浅琥珀色,酿好的槐花酒醇香怡人,回味甘甜。
儿时的一天傍晚,父亲下班回家,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奶奶正在灶屋里做饭菜,阵阵诱人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漫,馋人得很。
“奶奶,今天吃啥呀?好香啊!”我们问奶奶。“今天打牙祭,做红烧肉给你们吃。”奶奶笑着说。“太好啦!哦!哦!吃红烧肉啰!”我们欢呼雀跃,猴急急地在锅台边转。
“孩子们,吃饭啦!”奶奶大声喊道,我们一窝蜂挤上饭桌。
“妈,您看这是啥?”父亲打开纸袋,竟然是一瓶酒。“浪费这钱干嘛?不是有老白干吗?以后可别买了。”奶奶言不由衷地嗔怪道,高兴得合不拢嘴。
“妈,喝了那么多年散称的老白干,您还是尝一下瓶装酒的味道嘛。”父亲打开瓶盖,拿来两个酒杯,倒上满满两酒杯,一股香醇的味道扑鼻而来。
“妈,今天我陪您喝一回,要得不?”父亲一杯递给奶奶,自己端一杯。“嗯,这酒就是不一样哈,不错!不错!”奶奶接过酒杯,用鼻子闻闻,咂了一口,连声夸赞。
“妈,这酒比老白干好喝吧?”“嗯,不甘不苦,好喝不上头。”奶奶那天喝得非常尽兴,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笑容,似乎忘记了从前那些艰难的过往。一家人围坐一起,吃着香喷喷的红烧肉,笑着聊着,开心得不得了。
大姐非常孝顺,知道奶奶爱喝酒,在奶奶生日那天,特地用自己的工资买了一瓶好酒孝敬奶奶。
“奶奶,您辛苦了,这个送给您。”大姐递给奶奶。“呀,大姐,这个挺有名的,听说味道很不错哟。”二姐瞪大了眼睛说。
“闺女,花了不少钱吧?我老婆子有老白干喝就知足啰,花这些冤枉钱干啥?”奶奶嘴上这样说,却咧着嘴笑开了花儿。“奶奶,您快打开尝尝吧。”我和小妹等不及了,想闻闻这酒到底有多香。
奶奶扭开瓶盖,小心翼翼倒上一杯,生怕把酒给洒了。酒杯里的酒澄净透明,散发着淡淡清香,奶奶喝了一口,点点头:“这酒味儿纯正,好喝!入口不割喉咙,绵软顺畅。”
看着奶奶一脸享受的样子,不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一定要尝一尝这酒的味道。趁奶奶不注意,我拿起一根筷子,飞快地在酒杯里蘸了一下,放进嘴里一舔,顿时舌尖上一股刺鼻、辛辣的味道,我皱着眉直吐舌头,我的窘态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记得奶奶曾说:“这酒是好东西,有愁事了,喝一口就解开了;高兴了,喝一口就消化了,也不会得意忘形;有难事了,喝一口就不怕了。”
老白干是奶奶一生中喝得最多的酒。奶奶一生节俭,给她买的酒总是舍不得喝,一次只喝小半杯,说好酒就得留着慢慢喝。
我十岁那年,奶奶中风瘫痪在床,生活无法自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喝酒。奶奶临终前,神志突然变得清醒,父亲把她扶起来倚坐在床头。奶奶已经不能说话,她的目光落在了窗台边那坛桂花酒上。父亲立刻明白了奶奶的用意,为她倒上一杯桂花酒。奶奶颤颤巍巍地接过酒杯,挪到嘴边喝了两小口,脸上竟泛起淡淡笑意。几个小时后,奶奶便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酒,酿造了奶奶的淳朴坚韧。在奶奶与酒的故事里,我们慢慢长大,经历了世间的悲欢离合,品味了人生的酸甜苦辣。
编辑:陈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