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霞专栏｜“食”味出行

我只要坐火车出行，母亲便给我准备火车三件套：水果、肉烧饼和炸酥肉。水果是超市买的，肉烧饼是小镇烧饼铺刚出炉的，炸酥肉是母亲亲手做的，味道比熟食店卖的还好吃。

每次母亲给我往包里塞“三件套”，我都嫌从家里带食物麻烦——火车售卖的食物，买来吃多方便。可母亲总说，我这么节俭的人，在火车上只舍得买泡面和榨菜。为了怕我在火车上吃不好，她非逼着我带“三件套”。

说实话，这“三件套”，肉烧饼绝对属于味道担当。在火车上，我只要把肉烧饼从包里取出，即便隔着塑料袋，也能香飘半截车厢。

肉烧饼是我们家乡的特产，饼皮香脆、馅味鲜美。其制作工艺看似简单，其实技术含量颇高，一般很难学到制作精髓。

我买烧饼时，常观看其制作方法：将和好的面，揪成馒头大小的面剂子，用擀面杖擀成皮，包上腌制好的肉馅，放到一个光滑的凸形瓷器上，用手蘸着水将其压薄，再将其放在铺满芝麻的板子上，将一面沾满芝麻，最后放进烤炉里。

烤炉的直径约有一米多，里面是燃烧的锯末，离火上方约四十公分处有一块铁板，将不带芝麻的那一面往铁板上用力一贴，烧饼就贴在了铁板上。不一会儿，烧饼在炉子里慢慢鼓了起来，五分钟后一个香喷喷的肉烧饼就出炉了。

肉烧饼不是用火烤，而是用热气炙，特别酥嫩，既有芝麻香和面香，又有肉馅的鲜味，这三种味道组合在一起，形成了肉烧饼独有的香味。

我在火车上吃时，总引来周围乘客围观，询问我所吃何物，我一次次给大家普及肉烧饼的做法，并给大家分吃一个。

我主动分享，是我的待客之道，大家不吃，是大家的出行之道。出门在外，防备心还是应该有的。所以我礼让过多次，但大家都笑着拒绝了。只有一次，我的下铺是一位父亲带着一位3岁男孩，男孩被烧饼味馋得不行，我递给他一个，他父亲开始是拒绝的，但看着男孩老看着我咽口水，便接了过去，让男孩吃了。我开玩笑说，我要坐20多个小时的火车，你们不要怕，吃出问题，就找我，我跑不了。

后来，我把此事告诉了母亲，母亲说，以后坐火车不带肉烧饼了，改成油酥火烧。肉烧饼太香，送给人家吃，人家又不敢吃陌生人的食物，净馋人家，这样不好。随后母亲又说，不然还是带几个，多用几个塑料袋封严实，下了火车，到了旅店再吃。

我从18岁离家到外地上学，便开始坐火车，到现在已经有30年的火车出行史了。从绿皮火车到现在的高铁，火车在提速，但火车上的食物变化却不大。除了榨菜泡面火腿肠这些大众食物，全国各地的乘客常常自带家乡美食。出行千里，还能吃到家乡食物，对离家的游子而言，也是一种味蕾上的慰藉。

一次我坐火车出差，临铺是一位稍胖的男子，我上车时，他正躺在下铺睡觉，见我扛着行李箱上来了，他忙起身穿上鞋子，将他的一大蛇皮袋行李拖进自己床下，还弯腰用胳膊使劲往里捣。胖胖的肚子让他弯腰下蹲时格外费力，我问他需要帮忙吗，他连连摆手。我微笑，示意请他帮忙把我的行李箱放置在行李架上。

收拾完毕，火车启动，男子重新躺下，不久微酣响起，我半躺着看书。男子隔一会就会探身往床下看看，又起身穿鞋，弯腰伸进胳膊将行李往里捣。火车停了三站路，他捣了六次行李。

当男子第七次捣行李时，我开始怀疑他的蛇皮袋里是不是藏着什么贵重的东西，他这是怕里面东西被火车哐当出来被我发现，趁他睡着偷拿他东西呀。

火车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后，午饭时间到了，我从兜里掏出火烧和炸酥肉，男子也从包里取出泡面。接了热水将面泡上后，男子又变戏法似的拿出腊肠、肉干还有半瓶酒。他把腊肠和肉干往餐桌中一推说：“吃，你尝尝，这是俺娘自己做的。”

“谢谢，我不吃。”这是我和他的首次对话。

男子吸溜一口泡面，吧唧一口肉，又喝一口酒，这顿饭吃了很久。车厢里空调制热很足，外面虽然是寒冬，但他吃出了一脸汗。他起身买了一支冰棍，三五口就下肚了。

晚饭时，男子又开始泡面，这次他从兜里掏出了酱肘子和辣酱，还是推到餐桌中间说：“吃，尝尝，俺娘自己做的。”

“谢谢，我不吃。”

火车上到处飘着泡面的味道，尤其男子的泡面离我最近，看他吃得那么香，我实在忍无可忍，果断在火车上买了一桶泡面，泡面和火腿还有榨菜的搭配，真是美味。

以前上学时，我特别喜欢泡面的味道，那时候兜里没钱，舍不得买桶装泡面。后来毕业参加工作，荷包鼓了，一下买了五桶泡面，各种味道，吃了个够。

我和男子讲这些时，他似乎和我找到了共鸣。吃完了饭，我俩开始聊天，其间他还是下意识低头看他床下的行李，刚要弯腰，我便说：“行李没挪窝儿。”他笑，我也笑。

夜黑了，外面气温低了，车厢空调也感觉不那么暖了，有卖冰棍的路过，还是会被男子喊住，要一根冰棍。

我问：“你怎么那么爱吃凉的东西，这么寒的天？”

男子答：“在外工作，两年没回家了，这次回家才待了三天，看着我娘在家门口目送我的身影，想想便心酸，吃根冰棍，心里才舒坦一点。”

吃完了冰棍，男子要躺下休息时，又弯腰看他的行李。

“没挪窝儿，里面有啥珍贵的物件呀，让你这么不放心？”

“嘿嘿。”男子低声问我：“你没闻到味儿吧，这车厢除了泡面的味道你还闻到啥了？”

“没闻到别的。”

我这话成了男子的定心丸，他不再说话，很快鼾声响起。第二天上午，当男子还有一站就到达目的地时，他将床下的行李拖出，神神秘秘地对我说：“这里面放了一大包小鱼干，油炸的。俺娘做的，她知道我从小爱吃这个，特意做了一大包让我带着。我告诉她，不带，鱼好吃味道却难闻，带着坐火车，遭周围人烦。可我上了火车后，我娘打电话给我说，她还是把那包小鱼干偷偷塞进了我的行李袋里，还说裹了好几层布，闻不到味儿。你上车后，我怕你闻到，所以使劲把行李往里面塞，怕火车一颠簸，将行李颠出来了，熏到你不好。”

男子到站了，他扛起他的行李袋，转身对我说：“其实还是有点味儿冒出来，你没闻到可能是这一车厢的泡面味道太浓。”

我的行李里也有被母亲硬塞进的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肉烧饼，也是怕别人闻到味儿。

儿行千里母担忧。其实，从孩子还未离家时，母亲就已经开始担忧了，那些被母亲硬塞进行李箱的食物，是陪伴，是牵挂，也是浓浓的母爱和乡愁。

（作者系山东省淄博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