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母亲的白发

母亲生日快到了。

提前几天，母亲打来电话，怯怯地，满是期盼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但光是工作、孩子已经让我分身无术，哪里还抽得出时间回家。我沉吟了一下说：“到时候看吧，如果能请准假，我就回去。”

母亲见我没有烦，立刻开心起来。她欣喜地向我描述：“地里的萝卜缨嫩油油的，冬瓜、南瓜结了好几个，你拿些去吃。”

我为难地说：“这些市场上有卖，那么忙，哪有时间去拿，来回坐车的钱都够买好多了。”

她听了，仿佛没有力气再说一个字，默默挂了电话。我仿佛听到了她的啜泣。人为了生活辛苦工作，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每件事都比回家看父母重要。

生日那天，我打电话回去，告诉母亲，请假了，她竟高兴得哽咽起来。我满怀内疚地问：“妈，生气了吧？”母亲连忙说：“娃子，我没有生你的气，我知道你忙。”电话那端我感受到母亲的欢欣愉悦。

想起那年夏天，豇豆、茄子、黄瓜大上市时，母亲又说想我了，不住地催我回家。我没回，那天是星期天，气温特别高，我不愿出门，开了空调在家里待着。中午下楼买菜时，看见母亲胳膊上挎着个篮子，背上背着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弓着腰艰难地行走着。听见我的呼喊，她急急抬起满是热汗的脸，看见我走过来，惊喜得说不出话。

一回到家，母亲就喜滋滋地从蛇皮袋子往外掏那些东西，有黄瓜、辣椒、茄子……她顺手递了一个嫩黄瓜到我手上，“你小时候最爱吃黄瓜了，一到吃黄瓜的季节，天天去地里偷摘黄瓜吃。”

没有空调的客车，车上又热又挤。这么重一袋子菜，路上要转两次车，母亲是怎么挤上车的？司机有没有为难她？望着那些水灵灵的瓜果蔬菜，我流泪了。在这世上，凡有母亲的地方就有奇迹。母亲只住了一天，又悄悄一个人离开了。

我从单位赶回老家时，已是中午。母亲看见我，满面的皱纹瞬间盛开了花。看着二老蹒跚着穿梭在厨房和堂屋之间，我蓦然发现，曾经挺拔的父亲，腰身已渐渐佝偻，单薄的母亲更显苍老了，头发已经花白。饭菜端上桌，都是我爱吃的。父亲喝着自制的大曲黄酒，不一会儿，有了几分醉意：“永娃，你妈过生日，你回来了，你不知道你妈有多高兴！”

这时我才注意到坐在身边的母亲，就那样亲切地微笑地看着我们。仿佛看不够似的。
“永娃，你不知道啊，前几年你妈过生日，都是一个人站在村口，望呀盼呀，总想着能有哪个孩子哪天能回来看看。可是……唉，我们也知道，你们都忙，都不容易……”父亲在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听着听着，我的泪不知怎地流了下来，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今天要给母亲洗次头。

小时候，我的头都是母亲洗，母亲梳的。记得我毕业后，去医院上班报到前，母亲特意为我洗了一次头。她边洗边对我说：“娃啊，到医院要听领导的话，别耍牛脾气……”我忍着泪水应了一声，然后离开了家，离开了我的母亲。

光阴荏苒，一晃30多年过去了，虽说我也常常回家，但总没有想起要为母亲洗头。然而今天，这个念头太强烈了，以至于她有些吃惊。

我端来一盆温水放到高凳子上，用手试试，让母亲靠前，母亲便用双手拄在盆沿，头低得很靠下，就像小时候母亲给我洗头时，我的姿势一样。那时母亲总对我说：“把头低下，要不水就灌到脖子去了。”我喜欢母亲给我洗头的感觉，很舒服。

第一次把母亲的头发放在我的掌心，她头发白了，哪一天开始白的？她的孩子们竟不知道。我用手舀起水，小心地浇到她的发根，另一只手护在领口，生怕水灌了进去。一下一下认真地为母亲揉着，搓着，心里酸酸的，泪水模糊了双眼。

也许是这样的次数太少了，母亲闭眼低头，双手扶着盆沿一动不动，陶醉其中。给母亲擦脸时，摸到眼角的水是热的，那是母亲淌下的泪。这泪水一下戳到了我感情的软肋。是啊，母亲从小就帮我洗头，我却是第一次为她洗头。母亲闭着眼稍微抬了抬头，对我说：“小时候，给你洗头，你拼命哭，不让碰你头，也不知道为啥。”我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却更多了。

“小时候护头！”我说，“妈，我再给你用清水透透！”母亲本来就消瘦，洗头时又脱了外套，显得身体更单薄。为母亲冲净头发，把毛巾递给母亲，我扭头就冲到水池边去洗脸。

我怕母亲看到我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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