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勇专栏|初恋
作者:冯勇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9-24 22:42:06至今想来,那段青涩情愫的萌发,不知是如何开始的。只记得初中的时候,我老是欺负她。在她背后贴过小纸条,往她书包里放过青蛙,还把她跑掉的鞋子踢得老远。当然,我也没少挨过她笔尖的刺痛,被抽空板凳的失重,以及胳膊上很久才会消散的淤青……在打打闹闹中,倒给生活增添了一点滋味,以抵御书途的单调。
青春时代的我们自然是喜欢热闹的,如同蛾子的趋光性,燃烧着旺盛的热情。但又自命不凡,想要彰显自己的个性。于是班上开始流行喇叭裤、劣质香水、言情小说,而我一直盲目地认为自己有一丝写作的才华,写出的心绪又不好意思给身边人看。于是我交起了笔友。
那时的地方台在播放晚间新闻时,下方会滚动播放着笔友的通信地址等信息。我留意着,记下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水云梦,并且思忖了半宿,写了第一封信。落款时,对照着这偶然遇见的名字,签下了自己的笔名:风泉醉。
回信一周便到了,送到了班上,同学们觉着新鲜,都围过来看。我自然不肯拆开,将那封信当作一个秘密,只能一个人独自享用。刚要把信收起来,嗖地一下,信封落到了她手里。她坏笑着把手举高,像是炫耀着一只被捕获的猎物。
我有些恼了,冲她道,卿眉,还我,别开玩笑。我偏不,她说着就要撕开信封。别怪我撕破脸,还是你本就不要脸!我刚说完就后悔了,周围安静得可怕,我好似坠入了深海。几秒钟过后,信封回到了我手上。她没说一句话,我只感觉到她递给我时信封的微微震颤。
此后的一段时间,我与卿眉相安无事。与“水云梦”的通信,基本保持着一周一封的频率。在信里,我们谈过往的温暖和潮湿,谈现实的欢喜和苦闷,谈理想的憧憬和忧惧,虽未曾谋面,但神交已久,准备择个时间与她见一面。
我留意到,这段时间一走进教室,课桌上都会被人用粉笔写上几个字,有“烂人”“自恋狂”“孤独一生”“呸”等等,我自知有愧,不动声色地擦掉,不去理睬。这天中午,和同学们溜到外面去吃饭。我和卿眉都点了一碗面,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凝重。我自顾自吃起来。突然她说,把醋给她一下。吃醋干嘛,夏天都过了,又不解暑,我抬头说道。又没跟你讲话,自作多情!旁边的一名叫福华的给卿眉倒着醋,继续说,人家吃醋,关你什么事?就算关你的事,你也无动于衷啊。我脸瞬间红了。别说了,吃口饭堵住你嘴巴,卿眉拿筷子敲了敲福华的碗,这才解了围。
饭毕,福华示意我留下。孔雀,你这样对卿眉,心不痛吗?她满脸怒意。我咋了呀,不就交了个笔友解解闷吗?我疑惑道。你这木头,都不晓得她背地哭了多少回,咱姐妹儿都想把你给撕了,刚才她还护着你,你个人掂量吧,我只奉劝你一句,从一而终。
地震的那个下午,我失去了两样东西。一是过往所有的信件,在宿舍被倒塌的墙壁砸得粉碎;二是与“水云梦”的通信链接,自那以后,信件全被退回:查无此人。好似对方只是一个梦境,自始至终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我的落寞情绪一直延续到中考结束。拿录取通知书那天,班主任将相关事宜交代完毕,寒暄了几句,我们便散了。看同学们一个个离开,大概此生不会再相见,便心生惆怅。我坐在教室里,抚慰着内心,想多逗留了一会儿。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气味在向我靠近。喏,你的东西,还给你。是卿眉。眼前一本书刊样的东西,封面用水彩笔描有一株梅子树,结满果子。字迹灵秀地写着书名《青梅集》,而作者却用的我的笔名。
我有些不解,翻开来看,里面尽是我平时作文本上被老师选中,然后张贴在学习园地里的范文。你用心了,我感激道。嗨,咱俩谁跟谁,只是咱俩以后也要分开了,你可要好生保重。她别过头去,转过来时,衣袖有点潮湿。对不起,眉,我之前就一木头,你也别感伤了,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写信,互相鼓励嘛。真的?她转忧为喜,眼里闪着光。拉钩,一言为定。诶,福华叫我孔雀是啥意思?笨呐,《骄傲的孔雀》,不是学过这篇课文吗?哈哈,原来如此,你可真有个刀子嘴的好姐妹。
高中有一个文学社,叫“天意”,我加入其中并成为了理事,负责收集班上的稿子。交稿时,我用“卿眉”署名,写了篇散文《蜗牛》,再用自己的笔名写了一篇小说《鹰击长空》,一道投到文学社,心想着我们的名字能同时出现在社刊上,那将会是一个见证。结果等了几个星期,“卿眉”的刊登了,我的却落选了。不太尽如人意,但也尚可。于是我将社刊寄给她,几天后收到回信:哥,你可让我出名出大发了,竟然还有同学来找我签名。我便窃笑,心想,就当是一个恶作剧吧。
大学时,卿眉家里突遭变故,汽车失控冲进了江里,她父亲、母亲和妹妹,只能永远存在记忆里了。她硬撑着料理完后事,寄养在叔父家,受尽人情的凉薄,终究神志崩溃,直至退学,被送进医院疗养。由于我在远方求学,这些事情,都是春节回家时才有所耳闻。她的讯息消失的时候,我甚至怀疑,她和“水云梦”一样,是否真的存在于我的生命里。
等我去她叔父家找她的时候,她叔父说,她出院之后,不久就嫁人了,跟她丈夫到外地做生意去了,应该不再回来了,要是有个班长来找她,给他这封信就是。我忍着眩晕,拆开来:现在看来,都是天意,我就是一只蜗牛,迫切地想要一个家。不要怪我,怎么选择都是错,何况我已别无选择。而你是雄鹰,是属于天空的,承受不住我的拖累。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
编辑: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