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发仔专栏|野蔬两味
作者:郭发仔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10-19 10:12:06老家泉塘湾的野草不少,可食用的并不多,能正儿八经进入乡人食谱的,有两味:荠菜和椿芽。它们一个静待在田野里,一个固守在后山上。
荠菜是草本植物,多生于山坡、路边、田埂上。泉塘湾水田多,路边、山坡过于硬实,田埂都被茅草、野艾占了去,荠菜不争不抢,在临时搁置的肥沃稻田里,长得一身滋润。荠菜贴地而生,略带啮齿的叶片自然打开,大方得如同展开裙幅席地而坐的汉服女子。
乡人对万物都遵循自己的理解,如把窗子叫“箭眼”,把杯子叫“把碗”,粗俗草率而不失生动。荠菜在乡人那里也不叫荠菜,叫“坐菜”,很形象,如坐春风。
幼时虽然吃食并不丰裕,但荠菜仍然很少上桌。三月下地挖荠菜,是打猪草。挎个竹篮,或者提上竹篓,手握割稻子的镰刀就下了地。三五个小伙伴像听不得水响的蚂蟥,全副武装出来,挤在一垄田里。蹲下去镰刀一横,贴着地皮从根部轻轻一拉,还在春风里忘情嬉笑的荠菜就被平整地切了下来。
挖荠菜没有技术含量,也不急于量的多少,最得意的是镰刀下去与春泥摩擦的沙沙声,如同饥肠辘辘的春蚕咬噬桑叶,又似初秋天朗气清时虫豸无所事事的鸣叫,一时间神思悠远,春秋汇聚,心界开阔起来。
“三月三,坐菜煮鸡蛋。”在泉塘湾,这句谚语成了三月时令的口头禅,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春风,撩得小娃儿一蹦三尺高。三月的荠菜已经茎秆挺立,枝叶分岔,开满扇形小花。花是白色的,星星点点,撒在田野里,宛若夏夜深空里缀满的繁星。其实荠菜撩不起兴致,只因鸡蛋是难得吃到的。
小时吃过几回荠菜煮蛋。大人往田地里打一转,薅了一把老荠菜来,连根洗净,放进铁锅里。然后,变戏法似的从家里拿出三五个鸡蛋,藏进荠菜丛里,再往锅里灌满从村头井里打来的清水,大火煮一二十分钟,待到清水变绿汤,原本米白的鸡蛋也成褐色的了。将蛋壳剥了,只一小口,蛋白松软韧弹,蛋黄紧实厚重,蛋味不减,舌根里却多了荠菜的草药香,大快朵颐之余,旷野里所有的精神都入体了。
时下民阜物丰,山珍海味成了平常,人们又想起曾经用来果腹的荠菜旧味,算是忆苦思甜,算是不忘根本,人与自然更近了一层。
与荠菜不同,椿芽是木本植物,是长在树上的野菜,浓郁的口味走的是不同寻常的路数。每到春季,菜市常有新鲜椿芽,价格不菲。椿芽要焯水,滚水翻腾时,将椿芽放进去,山野之气四溢,一时莺歌燕舞、百花齐放,春山似乎被搬进了厨房。
春来物发,老屋山上唯一的椿芽树,成了村里目光聚集之所。椿芽树高约十米,只在顶端开衩,逸出几条斜枝来。枯朽了一冬,至三月前后,椿芽树仿佛被掐了一把人中,缓缓回过神来。周围已是百花竞艳、万木争春,椿芽树才在枝端发出一簇新叶来。其实,椿芽的新叶蛮好看的,形若新桃叶,深紫色,嫩秆肉质,高高立在旧枝上,犹如雄鸡冠羽、武将插缨。
每年椿芽新发,村子里的小娃儿便瞄上了,争相来到树下,哧溜哧溜几下上树,摘得小把便下来,下一个接着上。不过人多时椿芽不够,年纪小的只好悻悻然,盯着别人手里的椿芽两眼发青。
民间有“门前一株椿,春菜常不断”的谚语,也有“雨前椿芽嫩无丝”之说。香椿入食,南方多见香椿炒蛋,切碎,打鸡蛋搅拌均匀,倒入热油锅翻炒数次即可。在北方,将香椿芽和大蒜一起捣成稀糊状,加适量油盐酱醋和凉开水,做成香椿蒜汁,用来拌面。面和椿芽糅合,紫中带红,满面春风,未吃便得了三分饱意。无论何种吃法,椿芽都略带涩味,微苦,清凉。不过,椿芽香气浓郁独特,有田园之外山野气场,一般人是难以抗拒的。
山野馈赠虽是良品,但并非没有尺度。《食疗本草》载:“椿芽多食动风,熏十经脉、五脏六腑,令人神昏血气微。若和猪肉、热面频食中满,盖壅经络也。”可见,椿芽不可多食。其实,山林莽莽多财富,浅尝辄止,细水长流,便是生息之态。
(作者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周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