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发仔专栏|旧时光之鱼·肉·豆腐
作者:郭发仔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10-24 19:17:06过去,乡间日子素净,荤腥难得,遇到四时八节,抑或家中小喜,或来远客,须得整几个豪华菜肴,以示恭敬。其中,鱼、肉、豆腐是上品。
乡下沟渠河塘多,鱼虾是有的。一些后生会到田垄间的沟渠去,选择一段,在上游用泥石草根筑坝,将水流拦截往他处,下游也用同样办法筑坝。然后,用破旧锡脸盆将沟中水戽干。接下来便撅着屁股,十指叉开如耙,将软泥一截截翻开,露出肥硕的泥鳅来。其间,少不得一些小鱼儿和田螺,都是天赐的稀物。老家村前有宜阳河,水浅沙细,有一段竟是不足拳头大的卵石。每年夏天,村里的后生都会去河里捕鱼。将两个米筛反扣在一起,朝上的一面中央破小洞,米筛里糊上糯米团团,置入宜阳河的卵石中,四周用石子压实。用此法布置三五个,回家睡个半晌来起米筛,便有小鱼困在其内,菜花鱼、水蜂子、马口鱼、风鳊,偶尔还有背上长锯齿的刀鳅,胡乱蹦跳的,惹人欢喜。
这些鱼虾,自家人过节打打牙祭,那是一件豪奢的事。不过,用来做喜或待远客,未免小气了些,须得专门上街或赶场买鱼。大多为草鱼和鲢鱼,两斤左右最好。用刀背逆向刮了鱼鳞,在腮部末端下刀,抵住脊柱骨时,刀刃一横,沿脊背划开,然后用手掰向两边,露出猩红的内脏来。新鲜青椒炒鱼,只加上蒜苗、芹菜等香料,浓白的汤汁裹着鱼的腥香,简直是绝味。
农家吃肉须等上一年。旧时腊月杀猪,屠夫天不亮便来动手。朦胧中,只听得一阵生涩的嚎叫,旋即哼哼几声,没了动静。天光起床看时,房檐下吊了两根粗绳,末端铁钩钩住两只猪蹄,白晃晃悬着。一旁的柴火尚未熄灭,大铁锅里满是浑浊的滚水,猪鬃凌乱地撒了一地。屠夫用利刃将猪肚剖开,哗啦啦滚出一堆内脏,屠夫伸手进去,一抄一拽,肠子、肚子、肝肺心,一股脑儿全撸出来,熟练得如同睡前宽衣解带。不一会儿,便有一碗鲜香的猪杂汤端上来,屠夫那碗满满当当,我们就着汤水,吃着零碎,算是开荤了。
平日待客吃肉,得去肉摊贩那里砍,最好是下五花、前腿肉、上肩肉或者里脊肉。乡间卖肉并不规矩,除了制定肉类,还得添搭头,猪蹄、猪头、猪耳、尾巴、拱嘴,无论如何是推脱不得的,是乡间肉行的习惯。
豆腐算不得荤菜,但自古有说法,人生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可见豆腐也是难得之物。乡人所指的豆腐,其实是水豆腐,大多选用黄豆。用清水冲洗黄豆,捞去不实的瘪豆,然后浸泡一夜。翌日将泡发的黄豆带水上磨,磨成浆。过去多用手推石磨,几乎家家都有,形制不一,大同小异,两块厚重的圆青石,重合一面有斜条形凹槽。一人推磨有些吃力,大多二人配合,抓住把柄一并顺时针使力,同时将豆子从上方的凹孔中倒入,乳白的豆浆从石磨的缝隙间汩汩流下,滴入下方的大锡盆或木桶中。现在多用机器磨豆子,不知手工磨的艰辛。一场豆子磨下,手节处多要起一层血泡。乡人大多苦中作乐,边磨边唱:“推豆腐呀磨豆浆,做出来的豆腐呀,水泱泱。”其实,不只磨豆子辛苦,接下来的去豆沫、煮豆浆、点石膏水、压豆腐块,每一道工序都是马虎不得的细节,决定这豆腐的品质和味道。旧时多烧稻草,在浓烟滚滚的烟火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烤焦的笑容,每个人的心中都装着一块白嫩嫩的水豆腐。
自家做的水豆腐,有田间地头的清香,有乡间平常日子的顺溜滑爽。最主要的,不用等到年底,平日里稍得空闲,也可以做点水豆腐,给吃惯了素菜的口舌提点兴趣。可炒,可汆,可做汤,无论哪种做法,自制的水豆腐都不会散碎,几片青椒、几点葱花姜末,都能调和出一味珍馐来。
将做出来的水豆腐,砌成小方块,大火蒸二十分钟,稍凉后置入容器中发酵。待豆腐长出白绒毛时,取出加盐加红辣椒灰和匀,小心装入干净的陶制瓮中,浇上熟菜油,条件稍好的放茶油、香油,豆腐乳便做好了。然后上盖,在周边凹槽淋水密闭时日,菜蔬接济为难时,随吃随取,是救急之物。将水豆腐切坨,用烧热的菜油煎炸,便成了油豆腐。油豆腐外表金黄,中间空心,犹如包裹的牛肚,咬下去有略微的豆筋筋道,旋即又是豆腐的绵软柔和,软硬兼具,荤素调和,算得上是有格局的菜肴。
幼时过节,老爹都会用红薯粉条煮油豆腐,满满的一大盆。粉条褐色微亮,带着油光。油豆腐被撕开一个小口子,几片蒜苗,一大红辣椒灰点缀,嘴里的氛围便充盈起来了。
(作者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周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