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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菊芋可餐

作者:朱小平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10-28 14:19:06

窗前的丹桂香渐渐淡了,窗下盆栽的荷兰菊,接着吐出绿色芬芳。

我坐在阳台,闲看一沓好友从英国寄来的油画明信片。午后的风,翻开了一幅莫奈的花卉作品,画面上的小花,格外熟悉,又一时喊不出花名。那一朵朵阳光黄的花儿,与浓密绿叶簇拥成束,插进一个蓝白交融的撇口瓷瓶,摆放在铺了锦织花布的圆桌中央,美得简直太像画了!

莫奈擅长捕捉光色,巧妙地用画笔推移光线阴影,产生出立体空间感,给人一种置身其中的真实感。

我想起来了,图中花卉,在少时寄居的外婆家渔村,夏秋时季常见。我跟着外婆一起,叫它“洋姜”。

外婆家红砖平房沿边周遭荒土,旧年挖完洋姜的地方,开春又冒出了青芽尖叶。叶片两面生来自带锋芒,长满了毛毛虫也不敢粘上去的绒毛。外婆也不去管理它,听凭它由着天上的阳光雨水、地下的土壤根基生长,长到与平房屋顶齐高,我就在它们身边躲荫,仰望着那些如葵似菊的灿黄花,追蜂逐蝶儿恣意撒欢。

阅历丰富的外婆,过了喜欢稻穗胜过喜欢玫瑰的年纪。尽管她也还是爱看花,但更多是为了寻求花开之后的结果。她告诉我,洋姜花不入百花丛,是陪衬孤傲的秋菊,开来好看的。它不比葵花,早早将一盘瓜籽高高托起,坦白于花心,使人一目了然;洋姜的果实跟洋芋头(土豆)一样,深藏在土底下潜滋暗长,多了一层“拔泥芋见”的等待。

在“一路撒冷”的深秋,外婆砍掉花凋叶落的枯洋姜杆,等她捆扎起一小把一小把穿行在灶膛的柴火,煨洋姜的香气便充盈厨房。

外婆背上锄头提起菜篮,来到屋外沿边土地,循着“独立疏篱”的洋姜根蔸开挖,一锄下去,根须上连着一串串一坨坨洋姜,挤挤挨挨,热热闹闹破土而出。它们有生姜一样浅黄的颜色,也有生姜一样嶙峋的形状,只是味道却丝毫不见生姜的辛辣。

鲜洋姜生吃,寡淡无味。有些地方习惯用它煲粥炖汤或炒肉,听说很甜。我的家乡少有人尝吃过,外婆觉得鲜洋姜煨熟了才好吃。“煨”是比“烤”要慢的轻动词,“烤”太热烈了,洋姜皮焦黑了内质还不过心。“煨”正适宜外婆不疾不徐的性情。

洋姜杆叶烧完嫩锅巴饭,外婆就撒一把鲜洋姜扔进灶膛,盖上尚有温热的火灰,火钳不断翻拔试探,直到拍起灰面有软塌感,她会及时向我发出招令信号:“满子快来噢!”我跑过来时,身后通常跟着几个闻香识味的小伙伴。

我们围拥在外婆的膝下,看她一边吹去热气一边撕剥洋姜皮疙瘩,个个喉结颤抖,垂涎欲滴。你一口咬下去,粉粉嫩嫩;我一口咬下去,甜甜糯糯。也因此,我这个外来小妹,在渔村成了“孩子王”。

一个夕阳老高的深秋黄昏,我们准备自己动手煨洋姜吃。趁外婆还在屋左边园子浇菜,我踩到邻家力哥肩背上,偷走外婆碗柜顶板的半盒火柴。我们早已在屋右边稻草垛下挖好坑,吩咐另外几个小伙伴,赶紧去前边台阶捧来洋姜扔进坑。火柴一划拉,眼前的一缕烟雾,即刻化着闪亮的火光,烧到稻草垛尖,引燃了外婆家猪栏屋角油毛毡……慌乱中我躲进力哥家茅厕,听到外面盆桶粪瓢泼水声、大人愤怒的责骂声、小伙伴吃“竹丫炒肉”的痛哭声,我还听到外婆哽咽着唤我回家吃夜饭,并保证不打我。

之后很长时间,我们都不再嚷嚷着要吃煨洋姜。因为风干了的瘦洋姜,煨出来就是一堆黑火齿。

外婆说,迓过炎霜的风干洋姜,做腌菜浸甜。我帮外婆一起清洗,她操刀切片,我摊盘翻晒。看着它们在日头下一点点从白黄变成酱油色,拌剁椒入坛,又变成了红糖深褐色。我拈着一坨腌洋姜,嚼出了清脆的生活原味,有点酸辣咸,不甜,但有回甘。

忽然很想将这张油画明信片寄给秋风,请它告诉我那永远也不会识字的外婆:洋姜还有一个文雅学名叫“菊芋”。菊芋不止可餐,还可观赏可忆念。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

编辑:郭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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