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琴专栏丨禾香，稻香

秋天真是一个香味浓郁的季节。瓜香，果香，禾香，稻香……田地间、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浓烈馥郁的香气。那是沁人心脾的香，那是惹人沉醉的香。特别是那一畦畦经了风雨浸润、流火淬炼的金黄稻穗，更是飘散出集泥土、阳光、青草混合而成的独特香味，那香味里有农人的希望、收获的喜悦。

农时过了处暑节，稻谷沉甸甸的，悄然垂下羞赧的头，谦逊地向大地致敬、向农人致意。那些已收浆的泛黄谷粒，饱满而结实，显现出谷粒成熟的风韵。父亲一遍遍走过田坎，捋起稻穗看了又看，微微颔首之下便暗自确定了搭谷的日子。

要开镰了。拌桶、搭谷架、遮阳席、镰刀等一应农具，从屋子角落里收拾出来，该淬火的镰刀送去铁匠铺，缺了横杆的搭谷架重新安上竹棒……父亲像杂货铺的修理工，敲敲打打、修修补补中，他的那些老伙计们已是焕然一新，整装待发。

秋高气爽的清晨，凉风温柔地吹拂大地，错落有致的梯田稻浪翻涌，空气里满是稻谷的包浆甜香。东方的鱼肚白还没显现，沉睡的鸟儿还没醒来，大地在黑夜中显得辽阔而深邃。

寂静中，只有蛐蛐、蝈蝈应和着温润凉风的浅吟低唱。母亲扛着遮阳席、挑着箩筐和搭谷架，踏着清晨的露水，准确无误地来到自家稻田边，挥镰割下一株又一株稻禾。明月伴着清风，母亲割稻的双手呈现出舞蹈优美的弧线。㗭㗭、嗦嗦、嚓嚓，镰刀与稻禾交割发出的旋律优美而动听。七八株稻禾为一手，两手叠放为一个稻把子，放置于禾茬之上。

父亲扛着拌桶出来的时候，母亲已将田角割倒的稻禾归拢在一处，为拌桶搁置腾出了一大片空地。插上遮阳席，安上搭谷架，父亲拾起禾把子，轻重适度地摔向搭谷架。哗啦啦，沙沙沙，丰满的谷粒在拌桶和遮阳席上溅起清脆的声响。母亲总是在父亲摔响第一下禾把时静立不动，她想从谷粒摔落时的声响中分辨稻谷是丰收还是歉收，虽然早前抽穗扬花的气候、割稻时禾把给人的手感，都能预示稻谷的收成，但母亲依然喜欢听第一声稻谷落桶的声响，那是大地给予她丰收喜悦的悄然释放。

父亲摔下第一把稻禾，总会默契地说上一句：今年稻子不错，响沉沉的，秕谷少。母亲听了，嘴角微微上扬，弯下腰，挥镰割禾的动作更加轻快、流畅。

东方泛白，太阳慢慢露出了脸。当我们睡眼惺忪地提着镰刀来到稻田时，自家的稻田、叔伯婶娘的稻田，都倒下了一大片稻禾，田野里到处是咚咚咚的搭谷声。小孩手小，需三手才能合成一个禾把子。母亲见来了帮手，便与父亲熟练地搭谷子，你一下我一下，像踩着鼓点敲击，配合默契，无缝衔接。拌桶周围的禾把子抱完了，他们无须言语，不约而同地揪住拌桶耳朵，呼地一下，将拌桶挪到了禾把子跟前。

镰刀下稻禾嚓嚓嚓的倒伏声，和着秋阳下的蝉鸣声，越来越顺耳越来越动听。母亲和父亲揪着拌桶耳朵再也拉不动时，说明拌桶里的谷粒太多啦，快满啦。那就“出桶”吧。父亲和农人挑着稻谷，步伐矫健地走在田埂上，扁担悠悠，步伐悠悠，笑容满面。

晒坝早打扫干净了，谷粒均匀地摊铺在晒坝上，在明亮秋阳的照射下，一地金黄。回想春天父亲从集市上拎回的几斤稻种，如今竟变成满仓的稻谷，让人不禁感叹“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神奇。

母亲一如既往地细心翻晒稻谷，雀鸟来了，鸡鸭来了，她亦不撵它们，笑眯眯地说，吃吧吃吧，新收的谷子，香喷喷的呢。

稻谷在秋阳下晒足两天，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去磨新米。莹白瓷实的米粒温热如玉。用铁鼎罐加井水焖煮，新米饭的那个香啊甜啊，在揭开鼎罐盖子的那一刻，便深深地烙印在了记忆的最深处，经年不褪色。

又是一年秋收节，田野里的稻禾早已散发出诱人的甜香，缭绕着我们富足、和美的幸福日子。

编辑：陈一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