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娥专栏|橘子红了

金秋时节，成熟的橘子像初升的红日，高高地挂在枝丫上，沉甸甸的，树枝几乎都成了弯弓。

橘子红了，是家乡最美丽的时候。秋风微拂，漫山遍野弥漫着丰收的喜庆。橘果轻轻摇晃，枝干颤颤巍巍，当晚霞映照橘林的时候，果实更加红艳，橘林如片片彩云，沉沉地飘荡在大地上。

那时我在城里读书，星期六回家，就和爸妈弟妹们在橘林里忙着摘橘子。一筐筐红彤彤的橘子被爸爸挑回家，堆得像红色小山似的，橘子是我们家乡的主要经济收入之一，家家都有成千上万斤。

“嘀嘀嘀……”两个橘贩子开着大卡车鸣着喇叭，沿着崎岖的山路进村了。他们拿个大喇叭高声喊着：“收橘子啦，四毛五一斤。” 

“市场上零售都一块五了，好歹也出五毛一斤。”村里卖橘子的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说。

“不还价，一口价，爱卖不卖！路又不好走，我们大老远开车来，油钱不是钱？车子耗损不是钱？”橘贩子态度很强硬。毕竟满村都是卖橘子的人，只有他们是买家，不趁机压价，更待何时？橘贩子一家家仔细察看橘子成色，顺手抓起几个又大又红的橘子吃起来。

有个橘贩子朝我家走了过来。“咱家的橘子特别好！个个皮薄果大蜜甜，你加五分钱吧。”父亲站在门口认真说道。那人哼了一声说：“今天肯定卖不出五毛的行情，我出四毛五都是高的了。你不卖，过两天连三毛都没人买。”

“四毛五就四毛五了，家里等着开支，先卖吧。”妈妈无奈道。

成批的橘子卖掉后，家里留下了几百公斤上好的橘子——想着留下来以后卖个好价钱。

妈妈数着手里不多的钱叹息着：“还说给二宝买块手表呢，可今年这么好的橘子没能卖个好价钱。”

妈妈早就答应我，等橘子卖了给我买手表，摘橘子时，我还想着等星期一就可以戴着手表上学了。此刻希望要成泡影了，我觉得心口很闷，眼睛酸酸的，把头扭向一边不说话。“你要买也行！你肯下力气吗？”妈妈说，“县城的橘子比咱这儿贵很多钱，只是路远了些，你愿意星期天陪我一起去卖橘子吗？”我立马就说愿意！为了买手表，我豁出去了。

县城离我们这儿有七十里路，鸡叫二遍妈妈便叫醒我，“快起来，坐村上的沙船进城卖橘子去。”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看窗外，黑漆漆一片。 我实在太困，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不想要手表了？再睡，手表就没有了。”母亲又说。我艰难爬出温暖的被窝，匆忙吃过早饭。母亲已开始往箩筐里装橘子，装完后称了一下，一担近五十公斤，一担二十多公斤。爸爸挑起重的一担，把我们送到沙船上，和船老板交代一番，又叮嘱我们：“路上小心点！咱们家的橘子好，别卖便宜了！”

沙船航行了两个多小时，终于靠岸了，天也大亮了，朝霞把东边天空染得金灿灿的。我和母亲挑着橘子，在窄窄的河堤上走着，集市在城中心，离码头还有两里路。我挑着橘子趔趔趄趄跟在母亲身后，听着母亲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一步步向前挪。没走一半路，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肩膀疼痛难忍，感觉几十公斤的担子，忽地变成了几千公斤，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好半天才磨蹭到集市。集市里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极了。“香蕉一块三，苹果一块五，便宜卖啦，便宜卖啦！”卖橘子的也有好几家，他们大声喊叫着：“橘子一块五一斤了，又大又甜的橘子，一块五一斤了。”母亲找了个地方，把担子放下来，再把扁担放在地上，坐在扁担上。她也是第一次进城卖东西，不好意思叫卖，只好笑吟吟地看着别人叫卖。不过我家的橘子品相的确好，不用喊叫，也吸引了一群人来买。母亲称秤时，秤杆子翘得老高了，临走时不忘再给人家添上一个。

太阳快落山时，橘子还没卖完。我心急如焚地看着母亲，母亲看看太阳，催促我去学校上晚自习，自己留下来卖。晚自习结束，母亲挑着空筐来学校找我。晚上，母亲和我挤在一张床上睡下了，也许是太累了，我倒下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母亲走时递给我一块黄灿灿的手表，叮嘱我别弄丢了，花了一百多元买的。

我兴奋极了，早上戴着手表去教室。有个眼尖的同学看到问我：“买手表了？”“是的，一百多块呢！”我满脸阳光灿烂。“我看看。”她说。我取下手表递给她，她仔细看了一会说我的手表是个地摊货，最多十五元。我不信，同学给我指了出来，我的心当时就凉了。
妈妈被人骗了，那可是我们俩的力气钱！说真的，我当时沉闷失落极了，黯然泪下。后来星期天回家，我没戴那块手表。妈妈问我怎么没戴手表，我说怕进水了弄坏了，舍不得戴。

我没有给妈妈说辛辛苦苦卖橘子的钱，被卖手表的人给骗去了，不想让妈妈伤心。如今我早已用上手机，那块表我却一直保存着，就是它让我知道了人的艰辛不易。那块手表深深烙在我的心上，它确实很贵，贵到我一辈子忘不了。

而今又是橘子红了的季节，我又陪爸妈摘橘子。妈妈突然说：“你知道吗，那天给你买的是块便宜手表，我当时骗你说是一百多元的。”我告诉妈妈：“其实第一天戴到教室，就被同学知道了，当时以为你被卖手表的骗了，怕你伤心。那橘子究竟卖了多少钱呢？”

妈妈说：“有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们。”我和爸爸一听，都愣了。原来，我去上课时，来了一对夫妻带着个小女孩来买橘子，可是小女孩患了白血病，为了看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妈妈便把卖橘子的钱都给他们了。在妈妈看来，手表便宜贵贱都一样戴，可人的命只有一条，人任何时候都要善良。

母亲给我们讲完后继续摘着橘子，一副坦然晴朗的样子。秋阳照在她身上闪着金灿灿的光，母亲的身影在金色的秋天里变得越来越美，越来越美！美到我需要仰视，仰视一生！

编辑：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