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训晶专栏｜秋菊

一

漫漫深秋里，菊花是这个时节最具代表性的花儿，庭院内外，山野大地，到处是它的芳影。菊，是花中君子，惹人喜爱，它也是我的最爱。我喜欢庭院栽种的菊花，它们含羞低眉，色彩妩媚，淡淡的菊香，令人心旷神怡；我也喜欢漫山遍野的野山菊，它们野性十足，枝蔓挡路，山崖独放，它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

菊，在古代神话传说中被赋予吉祥、长寿的含义，它与中华文化早就结下了不解之缘。菊花不以娇艳的姿色取媚于世，而是以素雅坚贞之品性见美于人。所以，自古菊的疏野淡泊，清高傲世多与屈原、陶渊明、李白、苏轼……豪迈豁达，铮铮铁骨有关。

历史上的爱菊人很多，但数陶渊明独占鳌头。这个不愿为五斗米折腰，解绶还乡，隐居南山，耕耘田园，一直过着“击壤以自欢”的大诗人，劳动之余，最喜爱菊花。也许是菊敢于傲雪凌霜，即使是残菊，也悬挂枝头，傲然挺立，依旧含香吐芳，值得自己喜爱；也许是菊清雅倔强，有君子之节，与自己的气节一样，有知音之谊，值得自己付出深情。每到深秋时节，南山坡上，野菊绽放，竞艳争芳，陶渊明就流连其中，不舍回家。要不就采摘野菊，回家酿酒，秘制菊花酿，一人独酌独饮独醉；酒到酣时，独歌独舞独吟，情不自禁挥毫写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写尽了自由自在的舒适生活。

他继续写道：“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林中遍地盛开着野山菊，灿烂耀眼，幽香四溢；山岩之上的青松，排列成行，巍然挺立。深秋的寒风，百花凋零，而野山菊却迎霜怒放，异彩纷呈，寂寞肃杀的秋风，使万木成了枯枝败叶，而唯有苍松青翠长在，霜下之杰实至名归。卓尔不群的松菊，历来就是坚强的隐喻，诗人是不是在以它们的品格和气质自励，暗示自己的节操。由此，我深知陶渊明为什么这么爱菊。

文人墨客喜欢吟诵菊花，有的吟其色，有的赞其姿，有的咏以志，有的借物喻人，有的借景抒情。屈原写过“春兰兮秋菊”，曹植写过“荣曜秋菊”，李白写过“携壶酌流霞，搴菊泛寒荣”，元稹写过“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李清照写过“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人们视菊花为冰清玉洁，高雅傲霜的象征，就赋予这些受人喜爱的文人高尚的人格和气节。

深秋，无论庭院、山野，菊花能与清寒相伴盛开，这惊艳的美，为寂寞的秋天带来阵阵暖意。菊，不负花中君子的美名。

二

我也爱菊，深秋野山菊开了的时候，我就常常呼朋引伴到老家石燕桥尖山子赏野山菊，赴一场诗意之约。

这里群峰绵绵，蜿蜒逶迤。这个季节的山野，盛开的野山菊随处可见，漫山遍野开得金灿灿一片。它们不择地点，山崖、路边、田埂……一株株风姿绰约，成林结阵。野山菊有些独立生长，有些群居生活，不管怎样的生存环境，它们都能随遇而安，与微风携手并肩生存，与田野大地共鸣；都能泰然自若，接受天地沧桑的洗礼，得到日月精华的哺育。所以，陡峭的山崖可以扎根，贫瘠土地可以生长，裸露的石头上可以开花，潮湿的地方可以焕发生机，阴暗缺少阳光也可以绽放盈盈笑脸。

尖山子传来我们的欢笑声，声音撞在对面山壁，又回音阵阵。野山菊在路边，农舍旁，大树下开得缠缠绵绵，摇曳多姿。转过一弯，我突然发现茫茫山洼里，一簇茂盛的野山菊，孤独地开在山谷旷野中。这是一种多么自然的野趣，那么原生态地呈现在我们眼前。走近一看，开了的朵朵娇艳欲滴，金黄明艳；没有开的星星点点，欲开还羞，真是美不胜收。我以为它们很寂寞，可谁知，几只穿花衣的小瓢虫，正忙着跑进跑出与它们捉迷藏；两只野山蜂正在聚精会神地采花酿蜜，专注得连嗡嗡的歌声也没有了。

山美花美，我们尽情地嬉笑打闹，童心大发地满山疯跑，完全没有了平时矜持的淑女范。是啊，这么美的野山菊，叫人怎不为它狂，为它抒怀；野山菊随风翩翩起舞，给深秋清瘦的大地带来勃勃生机，叫人怎不为它痴，为它泼墨。它是秋之仙子，深秋烟雨淋在花瓣里，散一地清幽，洒一路清香；它如一首首洋洋洒洒的流畅诗行，写下清纯的歌谣；又如一支欢快的田园小曲沿溪流淌，飘着野山菊的芬芳，绽放着生命的华彩。莲步轻移，缓入花丛，采撷一捧，编个花环，戴在头上，左顾右盼，臭美一番，窃喜一阵。我们还采摘一些野山菊带回家去，晒干了做枕头，可以清心明目助眠养生。

缕缕香气扑来，那是野山菊送给我最美的相思。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野山菊的喜欢是莫名的。它有隐士之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它有志士之节，“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它有君子之德，正直豁达，远离世俗，质朴无华；它有勇士之品，“本性能耐寒，风霜其奈何”；它有文人之傲，“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它有淡泊之心，“深丛隐孤芳，犹得车清觞”；它还有一种境界，“极知时好异，似与岁寒俱”；它年复一年把秋天的故事复述，这是不是野山菊让我挚爱的魅力？

朋友问我，野山菊可以送人吗？当然可以，菊是一面镜子，把菊送给贤士，可以助其正衣冠，助其关心天下黎民；菊是一部儒家经典，可以助其陶冶情操。但有些人觉得它从不浓妆艳抹，素颜示人，过于清白，未必喜欢。所以，野山菊要送给像它一样有宽广胸怀的人，容纳万物，包括风雨，包括坎坷。而野山菊“凌霜盛开，西风不落”的精神，是不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

深秋的尖山子，留下我们的脚印，留下我们的欢笑。这时尖山子的美，是野山菊给的。

（作者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