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凤国专栏丨读书吧⑥梦也何曾到谢桥
作者:孙凤国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11-10 17:13:06高中时,喜欢纳兰性德的《采桑子》,常常炫耀般地挂在嘴边:“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当时不甚了词中之意,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没想到,“格格作家”叶广芩竟以这首《采桑子》的每句词为题,写成了一部长篇小说,名字亦唤作《采桑子》。后来,我翻看叶广芩的创作记录时,发现她创作这部小说的时间,竟与我当年将纳兰性德的词挂在嘴边的时候惊人一致。
纳兰性德的这首《采桑子》,曾被梁启超先生赞为“时代哀音”,称其“眼界大而感慨深”。此书亦然,叶广芩的文字,拿起来就不容易放下,能在人心里一点点泛起涟漪,最后形成滔天巨浪。这部《采桑子》,一阙纳兰词,用一个个既相互呼应又独立成篇的故事,向读者娓娓道来一个世家望族的败落,一群满族子弟的飘零,一曲人世更迭的无尽挽歌,一幅大宅门里的百年家族画卷。
纳兰性德的这首《采桑子》,以清婉哀怨的语调写下了一场没有结果的相思,叶广芩在《采桑子》中,也以此为主线,九个故事中,大多是一场场同样没有结果的相思。
爱好戏曲的大格格金舜锦,性格孤傲,在家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让所有人不解的是,竟然对在医院工作的杂役、琴师董戈言听计从,让她的丈夫、伪警察总署头目的儿子非常恼怒。董戈和他相依为命的母亲无缘无故地消失,就像一片雪花消失在河水里,没有一点声响。金舜锦把对董戈的相思埋在心里,最后竟进入了戏里无法自拔,悲悲戚戚地了却残生。
老二金舜镈、老三金舜錤、老四金舜镗兄弟三人为了一个唱现代戏的黄四咪,从20世纪40年代吵到70年代,闹得金家近半个世纪不得安生,因为黄四咪的特务身份,三兄弟吃尽了苦头,老二甚至为此丢了性命,但每个人对黄四咪的相思从不曾断掉。最终,整个爱恨情仇事件的始作俑者顺福揭开了谜底:他为了一支枪的下落,为了一顿春饼的遗憾,虚构了黄四咪是特务的身份。因而引出了一场绵延几十年的风波,真相大白后,多少人尴尬难言、欲哭无泪、欲笑无情。
二格格金舜镅是姐妹七人中最漂亮的,曾深得父亲宠爱,后来,父亲却要一门杠把她拍死,母亲终生不愿相见,只因她嫁给了商人。现在看来多么荒唐的理由,当时却是那样的自然。父母至死没有原谅舜镅,甚至她至死也没能得到一母同胞的舜錤的原谅,对至亲的相思被时间慢慢消耗,余下的一丝随她进入了坟墓。得知舜镅的死讯后,舜錤将母亲留下的金镶珠石云蝠帽饰转交给了舜镅的儿子沈继祖,虽然沈继祖最终交还了回去,但也算是让读者稍稍安了心。
四格格金舜镡与廖世基是最让人惋惜的一对,源远流长的世交,门当户对的家世,青梅竹马的感情,甚至父亲半开玩笑地说:“到时候还不上钱怎么办呢?还不上就把四格格给了廖家儿子做媳妇抵账。”然而造化弄人,二人终究没有走到一起。廖世基满园的紫丁香表明着他的心迹,金舜镡临终前将身后骨灰的处理托付给廖世基也袒露了心声。
当年,二十啷当岁的年纪,读这一故事时,久久不能释怀,如今,经历了岁月的种种之后,再读,顿悟:有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读罢这章,特地查了紫丁香的花语——纯洁、初恋、思念,我默然良久。
老五金舜锫是金家众多子女中长相最清秀的,也是最活跃、最有才华的,聪明但浮躁,多情却不专,一身的才华最后却染上了抽大烟的毛病,冻毙于桥下,留下了迷迷糊糊的遗腹子金瑞。金瑞懒懒散散,带着“报恩”的心态走进了“替”他死去段振龙的家中,仍旧懒懒散散,甚至连孩子都懒得生,在段振龙留下的三孔窑洞里稀里糊涂地过着段振龙留下的日子。后来回到北京,干了许多工作,均因懒懒散散,没有一个干长。谁知,竟因“我”的一次登门,发现了金舜锫留下的遗物——曾经用来要饭的碗。这个碗改变了金瑞,先自学瓷器知识,自我鉴定那个碗是元朝的文物,又学习法律知识,为了碗,要和金家人干到底。大半辈子的生活没能让金瑞改变,却因一件未经证实的“文物”变得精神抖擞,神采焕发,目光炯炯,至于文物是否属实,他有没有要回,作者留了一个开放式结尾,也许,又是一个没有结果的单相思罢了。
另外几个故事,逃出家门的宝力格,留给舅太太和舅姨太太漫长的相思;幼年早逝的六哥金舜针,父亲把对他的相思付给了头上一样长有“犄角”的张顺针;初为恋人,后来成为大嫂的柳四咪,不善言语的七哥金舜铨把相思融进了日日不休的箫声..….
在书中,作者以家族传统文化和金家子女的故事为背景,向我们展示我国几千年来建立起来的道德观、价值观,在数十年的时间里变革的过程,这些文化处在动态的发展之中,人们的观念在变,人们的行为也在变。正如作者所说,这些道德观、价值观,已经深入到我们每一个人的骨髓中,维护也好,修正也好,变革也好,唯不能堕落。值得一提的是,纳兰性德出自那拉氏一族,即与叶广芩之叶氏同属叶赫那拉氏,后人借用先人的词,既是对先人一种怀念,更是对传统文化的一种继承。
编辑:孙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