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莙专栏|爱上菊
作者:杨莙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11-17 16:36:06风瑟瑟,冷雨一场接着一场,菊才不理呢,兀自酝酿着蓬勃的花事,我阳台上的几盆菊,也只管扬起繁密的花苞,用黄的、红的、紫的颜色,去面对那风,那雨。
年少时不那么喜欢菊,嫌它有股子药味,还有,即使可以开得很艳,也依然固执地认为面带清冷。所以,当后来我乐此不疲地买菊、种菊,去山野里看菊、采菊时,我问自己,为什么现在又那么喜欢菊?
是因为一年年去山坡上采野菊花吗?
几场秋风之后,小野菊们便身披黄金甲,像战士,一路冲锋陷阵,攻克了郊野的一面面山坡,金灿灿、明晃晃,将秋日之萧瑟肃杀远远流放。野菊花是乡村的女儿,她们的身上,有着最淳朴最原始的情怀,因此,相比仪态万千的家养菊花,她们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子药味,自然更浓烈,更绵长。菊花味辛,甘苦微寒,有清热解毒、平抑肝阳之功效。喝菊花茶,可明目,睡菊花枕,可安神,若是与糯米、酒曲一起酿成菊花酒,就可笑酌在古代被看作是祛灾祈福的“吉祥酒”了。总会择个朗晴日子,走进山野,为一片片明亮的金黄,而虔诚地低头、弯腰,“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山野静谧安宁,总是在不觉中,将飘散着缕缕中药气息的菊花香,掬了个满心满怀。
是因为陶渊明吗?
说到菊,似乎就撇不开陶渊明,即便没有新意,也不会刻意绕过去。他的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几乎成为菊之代言,而他自己,则成为菊之化身。
陶渊明在彭泽县令任上时,一日郡里派一名督邮到彭泽视察,督邮乃一粗俗傲慢的人,一到彭泽便差县吏叫陶渊明来见他。陶渊明本已看不惯官场那一套,对此早已存厌倦之心,督邮的做派无疑让他坚定了去意,他脱下别人苦心追求的官服,将官印往堂上那么一放,再扔下几声轻笑,然后扬长而去。县衙大门上,“明镜高悬”的金匾还在身后闪着光,却已和他无关,从此不再为五斗米折腰,不再与小人为伍,一想起来便觉痛快。陶渊明风一样飞回他向往的山水之间,和雀鸟野花为友,与清风明月作伴,曾经阴霾重重的心空,终于澄明无比。秋渐浓,黄花遍地,陶渊明在他的东篱之下,在弥漫着菊花香的天地间,采菊、饮酒、作诗。
菊,花之隐逸者也,陶渊明和菊花魂魄相依,千百年来,他和他的菊,被无数在红尘中匆忙奔走的人们,视为灵魂的栖息地。读菊,赏菊,菊花在,便不会觉得一千多年前的陶翁有多么遥远。
是因为林黛玉吗?
林黛玉是根植于我灵魂深处的一个文学人物,以至有时竟会产生并非虚构之人,而是真实存在的错觉。“世外仙殊寂寞林”,绛珠仙子林黛玉清高孤傲,超尘脱俗,因此,她怎能融入那个时代,那个社会?又怎能不为此而成为寂寞林?黛玉因抽得一枝芙蓉签而成为众人眼中的芙蓉花,但我总觉得她更像菊,“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何等傲岸,又何等决绝,就算死,也绝不放弃自己的梦想和追求。以菊为题的一次诗赛上,黛玉所作的《咏菊》《问菊》《菊梦》,每一首,皆念念不忘。尤喜第二首《问菊》: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菊啊,你如此孤高傲世,又有谁,能够和你一同归隐?黛玉问的是菊,又何尝不是在问她自己。
以上种种,便是我爱上菊的原因吗?也是,也不全是,岁月更迭,不接受的,已然接受,不明白的,亦渐渐明白。
花要么不香,要么就清香、幽香、甜香、浓香,而菊,却偏偏于清芬中,自带一缕淡淡的中药味;花若开得艳丽,看上去无不欢快热闹,而菊,却偏偏可以给人清冷的感觉。想起人,如茫茫人海中能坚持自我,不随波逐流,不人云亦云,那实在难得。
菊就是一味药,不知她那清幽的、清凉的、清新的、清冽的药香,为尘世中多少上火的眼睛,以及上火的内心,疗过伤?心中有菊,纵然身在东篱之外,亦能见到南山,亦可得享安然。
编辑:石俊豪 熊冬梅 全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