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文专栏|一碗面条
作者:徐成文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11-29 15:05:2812岁那年,父亲从亲戚家买回一对雪白的长毛兔,交给我喂养,说是两个月后将长毛兔的毛剪下来,可以拿到市场上售卖。
长毛兔绒绒的毛,亮亮的眼球,乖乖的举动,自然是惹人喜爱。每天放学途中,我不再与同伴打闹,而是把目光放在路边那些长势茂盛的嫩草,割回家喂养兔子。
长毛兔在我的精心照料下,茁壮成长,蓬松的毛发覆盖着它们瘦弱的身躯。我和父亲将毛剪下来,装在一个塑料口袋,打算第二天拿到街上去出售。
腊月,空气里盛满寒冷。我踩着乡间小径,贴着人群后面,朝场镇走去。手提兔毛,我得从口里呼出热气,增添手掌的热度。
兔毛市场人山人海。我寻着一个空位,排在队伍里。我的眼睛四周打量,别人提着宽大的尼龙口袋,里面的兔毛胀鼓鼓的,而我的兔毛少得可怜,不免有些……
在队伍里煎熬了四个多小时,终于轮到我。我小心翼翼将塑料口袋里的兔毛掏出来供收购员检查。“你的兔毛不纯,不收,下一个——”我被后面的人挤出了队伍。我想上前与收购员讨个说法,但被一位好心的大伯劝住:“你的兔毛有杂色,不能将兔子脚上的黄毛也混在一起,下次注意就是。”哦,我这才知道,兔毛一定要纯白色,不能有一丁点的杂色。
我知道时间是下午,我已经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早餐,母亲怕我挨饿,用玉米糊煎成粑粑,虽饱肚皮但无水分。嘴巴,渴得就要冒烟,即使寒冬腊月,我也想栽到水田里,把水喝个痛快。这里是场镇,没有老家的水田或者水井,哪里有一碗水喝呢?哪怕一碗刺得牙齿咯咯响的冷水也行啊!
提着被遗弃的兔毛,在狭窄的石板铺就的场镇徐缓前行,我漫无目标。
刘家面馆!我的眼睛被点亮,终于找到了一家面馆,我不吃面,讨碗冷水喝应该可以吧,我怯怯地想。
“娃儿,吃面条吗?进屋坐。”一位六十多岁的老爷爷忙招呼我。“我好口渴,想在您这里喝碗水。”我的音调很低,或许老爷爷就没有听见。“好,也进屋坐下来喝吧。”老爷爷依然满脸堆笑,这是冬天里罕见的阳光,照得我的心暖暖的。老爷爷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上面还飘洒着几粒葱花。我口渴难耐,卷起嘴唇,吹一口冷气,吸一口面汤。“下午三点了,娃儿,吃饭没有?”我不敢言语,我的口袋,一分钱也没有,出门的时候,父亲很爽快地承诺,用卖兔毛的钱在场镇吃点东西再回家。可是,我的兔毛没有卖出,哪来的钱吃东西啊?“来,把我这碗面条吃了,我再下一碗就是。”老爷爷看出了我的窘迫。我压低声音:“我没有钱。”我不想被误认为是“叫花子”,我把卖兔毛的经过说与老爷爷。“快吃吧,面钱下次有机会来给就是。”对啊,下次来付钱,也不欠老爷爷的账。我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狼吞虎咽,一碗三两的面条,我三下五除二就卷进胃囊,如这阴冷的寒风,将街面的枯叶片片卷走。
“老爷爷,要不,我给你打个欠条——”不再口渴,不再饥饿,我要起身回家,我怕抹黑赶路,更怕几个院子的黑狗出来侵犯。“打什么欠条,以后来给就是。”我挺着身子,昂着脖子,朝家的方向快马加鞭。
开春后的一个周末,我家的两只长毛兔如打蔫的树叶,趴在兔圈里不吃不喝。请来隔壁的养兔专业户成奎一看,说是得了兔瘟,无法医治。从此,我家不再饲养长毛兔。
一路读书一程前行。八年后,我师范毕业,在一所农村学校任教。有个尚未到校的学生居住在我当年卖兔毛的场镇,我决定亲自前往,一是动员学生返校,二是偿还八年前欠下的面条钱。
时隔八年,我依旧能清晰地找到位于河边的“刘家面馆”。但“刘家面馆”不见踪迹!这里已经改换门庭,为一家副食商店。店主人告诉我,姓刘的老爷爷三年前去世,他的老伴将店铺转让后就随女儿女婿到外地生活了。
我朝这家店铺深鞠一躬,而后悄然离去。手里攥着的钱,无法支付出去,心中惭愧不已。
(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
编辑:冯驿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