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波专栏｜姥姥家的冬天

寒风里的钢城，大街小巷都弥漫着热热闹闹，开始囤冬菜的气氛。菜市场的路口，卖活鱼的小哥被一群大爷大妈围得水泄不通，这个季节的鲜活鱼是最抢手的，腌、腊、冻，都是人们冬季囤鲜鱼的好办法。每次路过那，都不禁勾起我关于冬季和鱼相关的记忆。

儿时的冬天，最喜欢去辽阳太子河边的姥姥家过。姥姥一生育有四女四儿、共八个子女。一到寒假，子女们的子女都跑到姥姥家去凑热闹住上几天。姥姥姥爷也往往在农闲的时候各处赶集，陆续置办各种囤货应对整个冬天。

除了东市买新衣，西市买糖果，最隆重的就是冬捕。冬捕顾名思义是捕鱼，年年有余里包含的“鱼”。

辽宁的冬天一到冬月，河面开始渐渐结冰。我和表弟表妹们时刻盼着河面完全结冰，每天都不顾耳朵冻得通红，不停地给手哈着热气跑去河边看几回。总算确定水完全结冰之后，姥爷挑了无风晴朗的一天，做些准备就率领一家老小三代，十余口人浩浩荡荡地穿过整个村子，来到太子河边。

舅舅们长大了，个个都是粗壮的汉子，是足够的劳动力，在靠体力耕种生存的农村，这就是一个家庭绝对可以炫耀的资本。尤其是当冬捕时，姥爷走在前面，大舅扛着钢钎，二舅牵着土狗，三舅拖拉渔网，二舅妈和四舅提着桶、抱着盆，我们几个孩子连跑带颠地，歪歪斜斜地举着竹竿，是个非常像样的队伍。所过之处，村民会啧啧地赞叹：“你看老刘家这人丁兴旺的。”

此时姥爷就会露出非常受用的表情，不断对夸赞的人得意地吼喽一嗓子：“爷几个，晚上都别做饭，到咱家吃铁锅炖鲢鱼去！我出鱼，你们带酒！”

寒冬腊月的太子河，冰面上还盖着厚薄不均，没有被太阳完全融化掉的残雪，风一吹，雪沫子就四处飞扬，专爱往人身上扑。

姥爷先摘下皮帽子别在腰上，掐腰站着，眯眼在河边观望。半秃的头顶在零下的温度里冒着体温的热气。高冷地阳光将他矮胖的身影，投射在河面绵延反光的冰层上，姥爷威风得就像一个杀伐果断的大英雄。看了一会儿，姥爷抬手一挥，率先找到一处积雪薄的冰面，踏上。然后教导他的儿孙们：这样的冰层一般水深不到两米，看这冰厚度的得有十来厘米，能承重，站这刨冰窟窿，肯定掉不下去。人站这安全，水下的鱼憋闷的紧，更需要氧气，看见冰窟窿指定游上来。

果然，冰层很厚，二舅抡圆了胳膊一钢钎子下去，冰面只是被戳了个坑。他就要换地方戳。三舅是杠精，他瞄了二舅一眼，夺过二舅手里的钢钎接着又对着冰面连戳了两下，河面随即在冰眼的位置渗出了河水。二舅没话说了，老老实实地站在渗出河水的冰眼周围，继续用钢钎子戳出直径二十多厘米大小的冰窟窿。大舅体力差，负责拿铁篱子将冰窟窿里的碎冰捞净。我们几个孩子手和脸冻得通红，跳跃欢呼地寻找最期待的渔获。

“急啥。”姥爷从二舅妈手里接过一端绑坠了砖头的渔网，十分有技巧又快速的把数米长，庞大的渔网投进冰窟窿里。一边下网一边喜滋滋地说：“这一网肯定值，怎么也能有十条八条的。”然后起身拍拍手对我们说：“老大两口子在这周围看着，走，咱上大集买别的东西去，过几小时再来。”

捕鱼之后定是一顿团圆饭。几个舅舅在仓房门口，整理渔获和集市上买来的准备活动的食物，舅妈和姥姥在厨房忙乎一顿好饭。我们几个淘气包盘腿坐在姥爷家新盖的砖瓦房的火炕上，一二三四五地分着，刚买的搪瓷盘子里的糖果零食。火炕的热气从屁股底下窜进身体，僵冷的骨头，欢快流窜着热气儿，舒服得像要散架了。更舒服的是，屋里地炉子上的大铁锅里还炖着鲢鱼，屋里冒着令人走不开步的香气。姥姥不时把锅挪开，往红彤彤的炉口里添几块蜂窝煤。

姥爷从外面进来，揭开锅盖尝了一口姥姥还没端上桌的炖鱼，咂咂嘴说：“现在好日子呀，要是在以前冬天，哪有这么多好吃的。大白菜能管饱就不错了。现在咱家条件不差了，明年老三老四都得张罗娶个媳妇。”

三舅和四舅娶媳妇，是姥姥家的头等大事。四舅还行，刚过二十岁还不怎么着急，三舅的年纪在当时已属大龄青年。听到姥爷这么说，我们几个对大人的家长里短最感兴趣的小孩，抢着糖果的手立刻停下来，杵着下巴听。

姥姥用围裙擦擦手，转身从樟木柜子里翻了一阵子，拿出个小木头盒，揭开盒盖，捏出一张相片，递给姥爷，“给你看看，上次前院儿他刘婶给老三说的这个姑娘就不错。”

“给我们看看呀，我们要吃酒席了。”我和表弟表妹们捂着嘴，痴痴地笑着围过去看照片。

姥姥立刻把照片小心地又收起来：“小孩子会看什么，去院子里玩去，开饭喊你们。”

我们虽然没看见照片，还被姥姥撵出屋子，但是一个个挤眉弄眼的都很兴奋。等到春节去姥姥家拜年时，果然看见了厨房里，在姥姥身边包饺子的人中，多了一个陌生的阿姨。三舅在院子里干活，穿件秋衣也不嫌冷，不停地透过窗户往厨房里看，冬天的太阳照在他圆鼓隆冬的脑门，他乐得嘴都合不上。

（作者系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