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佳佳专栏｜雪中怀想

一夜，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天地间铺排。天阴冷，想探看个究竟，又懒得从热被窝里钻出来。想着这拥挤而又轻薄的声音是那样熟悉，又那般陌生，猜不透是谁悄悄来了。发觉外面下雪，已是次日清晨，拉开窗帘的一瞬，突然的白、明晃晃的亮，扎得我刚刚睁开的眼又赶紧合上，却还是忍不住睁开。多么纯，多么美，多么洁净的世界。这是一片冰清玉洁、银装素裹的人间盛景。

下雪啦！突然的惊喜把沉寂的晨时渲染得异常夺目，远远近近的树梢上、马路上、零零散散的建筑物上，以及那些像龟壳一般在路上蠕动着的各式车辆上，全是雪。白灿灿的雪，晶晶亮的雪，这是一片雪的世界，一片白的盛宴。

也许是之前多日雾霾天气所致，当洁白如玉的雪把天地照耀得通体透亮之时，我那被压抑的内心，突然就通透了，亮堂堂一片。像一扇久不开启的窗被打开了，新鲜的、纯净的气息裹在风里，向我涌来，掺杂了寒凉的呼吸，变得通畅松弛，畅通无比。

雪飘飘洒洒，浓密细小，一粒一粒，一团一团，一片一片，成群结队，层层叠叠。风簇拥着雪，雪伴随着风，排山倒海般，从天空中扑下来，像个孩童，似歌似舞，似吟似摆，啸叫着，窃喜着，一路浅唱低吟，向人间而来。或许，这雪也盼着相聚？每一片雪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喜悦，表达思念，表达情愫。或许，这喜悦原就不需要掩藏，发自肺腑，出自本心。这思念的情愫，是如此真挚，感天动地。

将近一年的时间，我们与雪被隔在两个不同的时光隧道里，我们互不得见，却又心意相通。此刻，眼目所及，室外已然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雪意涔涔，无声的雪，秩序井然地落下。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纳兰性德当初是跟随御驾东巡，看到跋涉行军，想到离乡背井的军士们守在异地他乡，与家人别离，不禁触景生情，写下这首《长相思》，也是借此抒发自己对亡妻的无限思念。雪纷纷扬扬，这冷冷的雪，这暖暖的雪，一曲《长相思》，缠绵悱恻，铭心刻骨，而又感天动地。

想起在家乡，在这样的雪天，填饱肚子，暖暖和和，便是最好的御寒方式。一天三顿热乎乎的饭食，即使是在大雪封门之时，父亲和母亲也会相帮着为我们操持。

去地里刨青菜，是雪天里家中头等大事。很多时候，我都是跟在母亲的身后。母亲束着一根长而粗壮的麻花辫，左手挎着竹篮，竹篮里搁着一把小铲子，右手还会把着一把铁锹扛在肩头。我在她身后，看她的麻花辫甩过来，又甩过去。

到了蒜地，一些油绿绿的菜叶尖在雪的覆盖下忽隐忽现。母亲把竹篮交给我，她抄起肩上的铁锹，向一处鼓起来的雪铲去。果然，那雪里藏着又肥又大的菜，大的叶片有十几片，大片的有年猪耳朵那么大。我兴奋地冲上去，捧起菜，放入竹篮。我问母亲：呣呣，你咋知道这是大菜？母亲嫣然一笑：哪里雪鼓得最高，哪棵菜就大啊！母亲说着，咯咯地笑。那时的母亲还是那么年轻，说话走路都快，笑声像银铃。我扭头看向菜地，想着那些菜正躲在雪里，被雪覆盖着、拥抱着，心里不禁升起层层暖意。我的笑便随着呣呣的笑一同绽开。

不一会，大竹篮里就被几棵菜填满了，竹篮显得越发好看。篮子是青丝丝的竹子编制的，衬得篮子里的菜愈发绿油油，在一片雪白的世界里，这绿成了我眼中最美最暖的色调。

雪纷纷，看着这漫天飞雪，我终于还是克制不住，走进雪中。雪落在我身上，我只好一次次地停下来，试着抖落，可转眼间，身上便又落满了雪。我的包里藏着一把伞，可面对这洁白的雪，我不想让一把伞隔开我和雪的距离，我想与雪贴得更近。马路渐渐清晰，几个穿着橙色马甲的环卫工挥着扫把，清扫积雪。随着扫把举起、放下、刮过，地上的雪攒成一堆。这雪，是城市的另一种点缀。

我的脚步，因为一辆车的停靠，戛然而止。车内，流动着古筝清澈透明的旋律。身上的雪渐渐融化，一丝一丝地洇湿了我的发梢，又洇湿了外层的薄袄，那原本的浅红渐渐地变成了深红，糅着淡淡的水汽，凉也不凉。被冻得麻木了的双手，此时也回了过来，我整个人跟着暖和起来。雪还在下，那些扫雪的人还在雪中一条道一条道地铲着、扫着。

不禁想起那句话，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这世间的很多事，莫不如此。

（作者系安徽省作协会员）

编辑：郭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