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安专栏｜冬至赏读：梅花欢喜漫天雪

当太阳黄经达270度，二十四节气的第二十二章，便书写着两个醒目的汉字：冬至。

天雕地塑，岁打月磨。极不简单的冬至，是最早制定的一个重要节气，也是一个传统节日，俗称亚岁、冬节、长至节。天文学也一直把冬至规定为北半球冬季的开始。

冬，终也；至，是极端、极致、极点的意思。岁末如约而至的冬至，终藏之气至此而极也。其概念是阴阳流转，微阳萌生，包含三层意义。其一，阴寒达到极端，北半球一年中最冷时段正悄然到来；其二，阴极之致，阳气始至，叫作冬至一阳生，来复之时；其三，太阳行至最南边极点，白天最短，黑夜最长。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一阳初起处，万物未生时。这时，隆冬毫无悬念取得了压倒性胜利，阴阳二气自然转化，阳气回升，蕴藏着无限生机——

头五日，冬至首候蚯蚓结。雌雄同体、阴曲阳伸，泥土里生、泥土里长的地下工作者，对温度格外敏感。此时感受阳气微微生长，朝下蜷缩土里的头转来扭去，懒洋洋变换姿势的环节躯体，像极了打结的绳子。

再五日，冬至次候麋角解。麋，马脸、鹿角、牛蹄、驴尾，又谓“四不像”。栖息水边，角支向后，属阴兽。麋以犄角著称，参差错落，有一种特殊之美感。冬至节气敏感到一阳渐生，头角便开始脱落。

又五日，冬至末候水泉动。料峭隆冬，天凝地闭，地表封冻严酷，但一到阴阳转换的关键节气，地下的水感受到阳气回升，就不动声色，悄悄解冻，开始向上冒着热气，在暗暗流动起来了。

冬至进九，亦作交九。从冬至日起，在最能打磨人心性的深冬，大江南北男女老少，便都在数叨着既阳春白雪，又下里巴人，还妙趣横生的冬九九——

一九晴，二九雪，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数九盼春，还可以忙里偷闲，烹茶煮酒，或画寒梅一枝九朵，朵各九瓣，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或书“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句，句共九字，字各九画，总画也是八十有一，日描一画，书毕冬去春来。

61年前的冬天，雪压冬云、万花纷谢，一如当时国家面临的国际国内情势，深刻复杂、严峻险厄。曾笑说自己生着一副大中华脸，对中国传统典籍烂熟于心的毛泽东，冷眼打量世界，笑里底定乾坤。此刻虽没有闲暇数九，也没有工夫描红染梅，却在冬至节后第四天69岁生辰日，得《七律·冬云》诗一首——

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纷谢一时稀。

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

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

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

吟诗填词，是叹为中国有文词以来第一作手，虽韩柳苏辛未能抗乎之毛公的语言故乡，也是主席革命生涯和心路历程另一种生动的叙事版本。眼下天色局势双重严酷肃杀，似乎在格外诱发一生都是强者的他应战、迎战和挑战的勇猛精神、激越心态。

脚踏着祖国大地，背负着民族希望。诗雄毛泽东俯瞰世界风云变幻，举重若轻，运用格律严谨而篇幅简洁的律诗，游刃有余，锵金鸣玉，又唱出了一首磅礴凌厉的咏冬之歌。先是出手不凡，轻取首句语词为题，托物言志；又借景抒怀，俨然一桥飞架，将政治气候与自然气候运之掌上，纳雷霆于文字，展尺幅以云烟；气欲凌云，声可裂石，吼出了时代最强音。

首联颔联雪压、纷谢，高天、大地，寒流急、暖气吹，形容雪之大，云之密，风之紧。乃状写冬至否极泰来、阴至阳生之自然辩证法绝句；更精微幽深，一语双关，总括判断当年内忧外患的形势时势趋势，可圈可点者，有此28字足矣。

颈联尾联以谐衬庄、涉笔成趣，明白如话、不避俚语；一反一正、一丑一美，爱憎分明、对比强烈。那些个色厉内荏、猖獗一时的虎豹熊罴有什么可怕，自有英雄豪杰独立天地，威武不屈，更值山寒水瘦，灿烂梅花与纯洁冰雪会意相逢。于是，继一年前《卜算子·咏梅》以前所未有的格调和时代精神，豁然开了一个新生面，这时两根共振的丝弦，又在诗人心曲一拨就响——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笑立风雪、卓尔不群的报春使者，在暴风雪肆虐之际，却渴望战斗的欢乐。战士自有战士的性格、战士自有战士的抱负、战士自有战士的胆识，不怕污蔑，不怕恫吓；一切无情的打击，只会使人腰杆挺直，青春焕发。至于那些甚嚣尘上的一时鼓噪，不过蝇营狗苟，在大雪纷飞的严冬，冻死几只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全诗描写的是冬景，肃杀茫茫之寒酷昭然若揭；寄托的是时事，反华嗡嗡之聒噪不可一世。这是自然时令的白描，也是社会现象的囊括。其高明处，是句句写实，却字字隐喻，人人又意会其中，迄今无出其右者。

心不孤起，仗境方生。有境有情，则自有人在其中。有人者，即达性情也。这首雄奇豪迈、气贯长虹的诗篇前后八句，综合运用了象征、比喻、拟人、对比、反衬等修辞手法，前四句描摹写景，沉重深重，后四句议论抒情，轻盈轻快。尤其是娴熟的比兴，言近旨远、含蕴无尽；前后呼应、妙合天成，融雪景诗情及哲理于一炉，鲜明地表现了作品的主题思想，揭示和显现了一般与普遍真理，奏响了一曲充满战斗激情、巍峨高亢的时代乐章。

从来有比兴则自有高义，自成高格。这是高度艺术性与深刻思想性的统一，非大家高手不得。况乎毛泽东的诗词，本就全然不同于任何时代任何文人笔下的作品；亦不隶属于文坛的任何一个流派。

他是诗人，是伟大的杰出诗人；他的诗词久为人仰，也最广泛地流传在人们的心间。然而，他从来不曾单纯地以一个诗人的身份去吟诗填词，也从来不曾单纯地为写诗而写诗。毛泽东所作的每一首诗词，都同现代中国一些引人注目的重大事件相关联，是一个战士、统帅、领袖人物参与革命过程的抒情言志。

无论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年代，彻底的辩证唯物主义者和彻底的历史唯物主义者与对手过招，都是胸怀日月、手握风云，文棋武棋、双管齐下，针锋相对、以牙还牙，不信邪、不怕鬼，从不服软、从不认输，也从来不曾在任何屈辱的打压环境下低头。

1947年，从春寒料峭主动撤离延安，到冰封雪盖的冬天，毛主席在陕北米脂杨家沟一孔窑洞展纸研墨，又要写文章了。他大笔一挥，转战陕北最后一篇文章《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用诗一样的语言高瞻远瞩：曙光就在前面，我们应当努力！接着便掷笔上马，东渡黄河，踏上“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历史征程，迎来了全国解放战线的战略大进攻、战略大决战、战略大追击，谈笑间强敌灰飞烟灭。

新中国成立前夕，面对国内外敌人的围攻，毛主席胸有丘壑，成竹在胸，又是一句诗一样最有自尊的话，淡然无痕，掷地有声，四两拨千斤：“封锁吧，封锁十年八年，中国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扭转乾坤，重整山河。藐视敌人是因为相信自己的力量，中国共产党和他的领袖祭起为人民服务的法宝，为自己内心深处不可动摇的信仰和宗旨所驱使，以最大的热忱，最坚韧的毅力，最谦虚的作风，去做最实际的思考，不获全胜决不肯善罢甘休。

文章华国，著作华党。一个充满斗志、极富感情的诗人、战士、领袖，就这样把自己个人的全部情感斗志，以及人格气魄完全彻底地投入到了人民的事业中，就这样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完全彻底地与人民的事业融合了起来。南征北战，苦难辉煌，半个多世纪的人生风景、革命风云，半个多世纪的人生悲欢、历史巨变，就这样一步步一程程，不时遏制不住地积蓄凝聚，播撒喷发而为诗。

终于，理智和情感、现实与未来、时间及空间，交融交汇，共情共鸣，塑造了一个具有最高意义，又完全别样的创造性诗人。他独领风骚，在高古典雅的旧体诗词王国，无论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还是谁主沉浮、霹雳暴动，无论是残阳如血、战地黄花，还是坐地巡天、闲庭信步，也无论是乱云飞渡、鲲鹏展翅，还是人间正道、风流人物，都大喜大悲，大开大合，大雅大俗，大智大勇，寄托了诗家对人民和事业的情怀，这诗也便不朽，有了生命。

毛泽东一生奋斗，所以他一生有诗。即便在极其艰难困苦的戎马倥偬间，很多诗作词作如他自己所说，是在“马背上哼成的”。正是在和人民一道创造历史的不懈奋斗中，毛泽东创造出了只能是属于他、同时也属于毛泽东思想重要组成部分的横放杰出、纵横恣肆、雄视百代的诗词。

毛岸青和邵华曾这样说到毛泽东和他的诗：“父亲是革命家，也是诗人。他的诗，非文人墨客的遣兴之作。诗言志，父亲诗中的一题，一景，一人，一事，无不记述着中国革命发展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业绩。古往今来，有史诗一说。父亲的诗篇，连贯起来，可谓中国革命的不朽史诗。”

如果把这卷波澜壮阔、慷慨激昂、气吞山河的宏伟史诗铺展开来，可以从湖南的韶山，江西的井冈山，延安的宝塔山，一直铺排到北京的香山。

滚滚寒流急，微微暖气吹。冬至过后即日起，阳气初生。月将寒，日将暖，昼开始长，夜开始短。大佬冬至给人最大的启示是，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凡世间奇特瑰丽之观，也常在险处；至暗时刻，也即是光明就要来临的时刻。

都说冬天难过，主要靠熬。这话不无道理。熬，是一种忍耐，也即另一种豁达；是一种抗争，也即另一种掌控；是一种坚持，也即另一种向往。

熬是藏拙待时，韬光养晦；熬是审时度势，厚积薄发。熬是生命最好的磨石。你看深冬风物，硬是较之往常多了几分能熬的傲骨。

熬得住，才会峰回路转，才能柳暗花明。想想也是，很多人刚开始或许是假装坚强，熬着熬着，后来还就真的坚强了。

其实，连伟大都是熬出来的。解放战争初期敌强我弱，局势严峻。1946年底，毛主席明察秋毫，鉴往知来，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只要熬过明年一年，后年就会好转。”时局的发展果然不出所料，在两个政权最后大决战的时刻，峰回路转，否极泰来，国共势力反转。从此天下归心、传檄而定，撒豆成兵、指木成阵，仗是怎么打怎么顺了。

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跨不过的沟。熬得住，出众；扛不过，出局。熬得过，扛得住，世界就是你的。

冬天再冷，总会过去；遏制、封锁、施压，风高浪急，甚而是惊涛骇浪的处境再险再难，也总会有翻篇的时候。百年前李大钊就说过，一年有一个冬季，是一年的寂寞日子。可是那一年中最华美的春天，不就是从这个寂寞的冬天发现出来的吗？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共产党，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人类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来自太阳之光。只要太阳不灭，二十四节气就将一直存在，希望和憧憬也将一直存在。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再过4天，是伟大领袖毛泽东同志130周年诞辰；再过9天，将迎来2024新的一年。

泰山北斗，仰之弥高。中国出了个毛泽东，这是中国共产党的骄傲，是中国人民的骄傲，是中华民族的骄傲。

抬望眼，又一个灿烂的早春，正在不远处守候。

编辑：石俊豪 熊燕 王柏林 全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