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娥专栏|丁香花

黄昏时分，纷纷扬扬下起了雪，瑟瑟寒风迎面吹来，寒气袭人。平日里的车水马龙仿佛因为下雪怕冷似的，变得稀稀拉拉。飘洒的雪花在路灯的照射下是那么晶莹剔透，时而像飘散空中的鹅毛，时而像漫天飞舞的柳絮。小区五彩斑斓的现代灯光在漆黑的夜色衬托下显得格外璀璨耀眼。夜越来越静，一切生命都悄悄进入了梦乡，或近或远的山谷树林，在雪光的映照下，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不知从谁家的窗口飘来一阵歌声，打破了这寒夜的寂静。“你说你最爱丁香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她，多么忧郁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闻声，我突然鼻子一酸，思绪万千，满怀惆怅，回忆的闸门打开……

我的家乡在汉江边上，弯弯的汉江河从家门口流过，河面宽阔，河沙上栖息着一群白鹭。村里人都住着黄墙灰瓦木门的土房子，院子里栽种了些桃树、杏树、枣树，春天百花齐放，百鸟争鸣；夏天郁郁葱葱，房子掩映其中忽隐忽现。牵牛花爬满了篱笆墙，粉的紫的牵牛花开得像喇叭似的。

我家右边是丁香家，丁香比我大2岁，打我记事起，她的父亲就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她的母亲家里家外地忙乎，喂猪、放羊、种地……丁香是家里的独苗，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我家左边是郭莉莉家，她和我同岁，有两个妹妹。

我们左邻右舍几个孩子一放学就喜欢组团去打猪草、洗衣服、丢沙包、跳绳，田野里、山坡上、院子里都有我们的欢声笑语。

丁香家的后坡上有几棵老槐树，四五月间是槐花飘香的时节，丁香就会叫上我们挎着篮子，到树下撸槐花，做槐花包子、槐花饺子吃。树下的我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偶尔我还会请她给我讲不会做的数学题，她成绩很好，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鸟在花间跳上跳下，人与自然汇聚成了一幅天然的山水画卷。

她家里有一台老式的黑白电视机，冬闲时节，由赵雅芝和叶童领衔主演的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正在热播。父母晚上吃罢饭，忙完了家务，叫上村里邻居一起去她家，一去就是十几个，女人们嗑着瓜子扯闲篇，聊着儿女子孙，畅谈人生过往 ，男人们边抽着旱烟或者便宜的纸烟，边看电视剧。她家边上栽着一根木头杆子，上面架着天线架子，看着看着电视就麻成一片，嗤嗤作响。我们几个孩子就跑出来摇那木头杆子，一边摇一边喊：“看得清楚了吗？”我们如痴如醉地沉浸在电视剧的一场场对话里，一段段催人泪下的剧情里。

农历腊月二十三是我们中国南方传统的节日——小年，村里家家户户都在这天忙大扫除，拆洗被褥，我们几个小伙伴，相邀去河边洗衣服。在河边，坐在大石头上，我们心情愉快地搓揉着衣服，边洗边聊热播的电视剧，干一会儿，玩一会儿，从上午洗到中午还没洗完，慢悠悠地度过时光。那天的天气真好，我们自由自在地晒着太阳，后来忍不住唱起歌来：“千年等一回……”“西湖美景，三月天……”一首接一首地唱。丁香的头发乌黑，她抬头看着我们笑，大大的双眼，眼白干净清亮，瞳孔大而漆黑。她的笑真诚，善良，无比亲切。

突然一阵风刮过，平静的水面突然掀起高高的浪花，并且一浪高过一浪。我们纷纷捡起衣服向后撤退，河水流速变得很急，衣服掉下去可不好办。可偏偏就在此时郭莉莉的一件衣服被水冲走了。

“衣服冲走了，怎么办呀？”郭莉莉大叫。是眼睁睁看着它被冲走，还是下水捞？郭莉莉一着急跳下河去追衣服，她不会凫水，衣服虽抓住了，人却被浪卷入了水中，越漂越远。她在水里惊恐挣扎，发出求救的呼喊声。我虽在汉江边长大，却也不会凫水，吓得束手无策，在这危急时刻，丁香迅速脱下棉袄，毫不犹豫跳入水中，迅速游到郭莉莉身边，用力托起她的身体，使她的头露出水面，丁香用尽所有力气踩水，尽力往岸边游去。经过艰难的努力，我终于抓住了郭莉莉的手，把她拉到岸上，正要伸手抓丁香时，一个巨浪扑来，把丁香卷走了。等到闻讯赶来的大人们把丁香救起时，她已经永远地停止了呼吸。丁香的母亲一下扑在她冰冷的身体上，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脸贴着脸放声大哭。“我的娃子，你咋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呢？你走了，留下爹娘可怎么活呀……”听着她妈妈的话，我的心更加酸楚，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可任凭我们怎么哭喊，丁香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看我们最后一眼，就这样匆匆走了。

丁香的父亲从外地赶回来了，他流着泪，使劲抽着烟，一直沉默不语。郭莉莉父亲送来一沓钱，被丁香爸挡了回去：“娃救人不是为了钱。”一夜之间，丁香父母头发白了。在丁香的坟头，她的父母亲手栽种了很多丁香花——这是丁香生前最爱的花。

数年过后当我再次回到充满回忆的那一片土地上时，丁香的母亲早已去了丁香父亲那里，她家的门锁已经锈迹斑驳，墙面上也留下了岁月的印记，时光却仿佛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那几棵老槐树，在饱经风雨的摧残之后，就像一位迟暮之年的老人静静地守候在那里，似乎在回忆那个冬天——丁香的故事。沿着那条弯曲瘦长的小路走到丁香坟前，丁香花已经干枯，没有了春日的生机盎然，只留下了无尽的伤感与落寞。当年那洗衣服的地方已经沉没水底，再也没人在那里洗衣了。曾经的往事，都成为故事，当曲终人散时，不管我走得多远，身在何处，我的心里永远住着那个年轻，爱笑，乌黑头发，清澈眼睛的，善良可爱的丁香。

编辑：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