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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勇专栏|黄桷树

作者:冯勇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4-01-29 16:29:38

外婆家住黄桷村。小的时候,我喜欢和母亲去外婆家的原因之一,便有赖于黄桷村的一棵黄桷树。

这棵黄桷树树龄有好几百年了,生长出了九根巨大粗壮的枝干,故名“九根黄桷树”。

小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子将这棵黄桷树当作天然的游乐园。因其树干中空,有一窄口可入,我们便可似泥鳅样地钻进去,从内往上爬,然后骑在枝干上,如同站上了巨人的肩膀,俯视着整个村落,将无边的辽阔尽收眼底。黄桷树下是一个小卖铺,支棱着几张方桌,供人休闲娱乐。

去外婆家大概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但尽管路途遥远,我仍越走越来劲,因为我有另一个目标——黄桷树下小卖铺。记得有一次去外婆家,走到小卖部旁,我便拉着母亲的手,有气无力地说:“哎呀,好渴,走不动了。”母亲就带我到柜台,摸出几张毛票,买一瓶汽水。“砰”地一下,瓶盖被打开,接着“咕噜咕噜”,汽水便涌进了我的肚子。喝完,打声响亮的饱嗝,我笑了,母亲也笑了。

喝罢,我正准备一鼓作气继续赶路,母亲突然朝着前方挥舞着双手大喊起来。原来,是外公正推着一辆独轮车赶路。

外公抬眼,咧嘴一笑,将车推到路边,坐在长凳上歇气。

“家里一切都好?”母亲问。

“都挺好的,只是你们姊妹俩成家后,家里清静了些。你嫁得远,得闲多回来看看就是了。”

母亲点点头,拉着我的手说:“幺幺,叫外公。”

我有些怕生,躲在母亲背后,只探出一只眼来看他。

外公张开双手:“孙儿,来,外公抱。”

见我没反应,他起身道:“走,咱去骑马儿。”

我探出半身,环视了一眼:“哪儿有马儿呢,可别骗我。”

外公哈哈一笑,招手道:“跟我来就是了。”

我坐在独轮车头的米袋上,威风凛凛,如同骑着骏马征战沙场的将军。每当我大喊“驾”的时候,外公便会使劲加速。每当我喊“吁”的时候,车子便会减缓些。

“淘气鬼,可别累坏了你外公。”母亲嗔怪道。

“没事儿,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外公咳了几下,喘着粗气道。但听完母亲的话,我便乖乖端坐着,听他们聊起家常来。

“今天一大早,你妈估摸着有客人要来,让我去磨一些新米。磨完回来,果真遇上了你们。”外公说。

“妈真是想得周到。”母亲打趣道。

“你是她掉下的心头肉,都说母子心连心,可能这就是预感吧。”外公说。

“那要是像外公你这样说,我也是妈妈的心头肉,她能晓得我现在在想什么吗?”这时我好奇道。

“我敢‘打包票,你妈肯定晓得。”

“我不信。”

母亲笑道:“就你这点小心思,为娘哪能不晓得。你不就在想你的表妹凤琴吗?”

我的心思被拆穿了,红着耳根道:“哪有!妈妈就晓得取笑人!”

“咦,还不承认,这一路不晓得是谁一直在说凤琴表妹如何如何好,一起在黄桷树上玩得如何如何开心哩。”

“哎呀,妈妈你真烦人,不理你了!”

我怀抱双臂,不再言语。

“咋了,咱家少爷又生闷气了?”母亲见我不搭腔,也无语了。

外公道:“生气可长不高的,待会儿让外婆做好吃的,把生的气给补回来。”

我哼了一声,但口水直往外冒,因为外婆的厨艺真是一绝。

到了外婆家,在竹林掩映的小屋外,外婆正纳着鞋底。见了我们,她赶忙站起来,笑容可掬地小步慢跑着迎上来,把我从独轮车上扶了下来:“心肝儿哟,终于等到你。”外婆又将母亲背来的肉菜瓜果接过来,然后她招呼外公:“倒腾好米袋,快去街上弄点豆腐,要黄记那家;杀条草鱼,许老幺那儿就成;多割几斤肉,路过幺女家叫上他们一块儿吃饭,快去快去!”看外婆忙得不可开交,母亲笑道:“你恨不得长八张嘴!歇着吧,我来。”

经过一顿张罗,外公、外婆、姑妈、姑父、凤琴、母亲和我,一大家子一边聊着家常,一边热热闹闹地吃着团圆饭。香菜炒蛋、酸菜鱼、甜扣肉、凉拌鸡、回锅肉……这些故乡的美食,深深刻在了我的记忆里,成为多年以后客居他乡时戒不掉的“瘾”。

凤琴又长高了一些,扎着两条翘辫,绑着红头绳,颇像年画上的福娃。吃完饭,我在屋里午睡。睡醒了,我拉着凤琴,在床上玩起了“蹦蹦床,跳了几下,席子下吐出了一张纸。我抽出来一看,是五毛钱。将席子掀开,还有好些大小不等的钞票,我们都认不全。凤琴说:“这些花花绿绿的,还蛮好看的。”我说:“那我们拿出去玩吧。”

我们一路谈笑,来到黄桷树下,用纸钞玩起了“扇卡片”的游戏。玩了一会儿,来了几个玩弹珠的小伙伴,我们被他们吸引了过去。看着珍珠白、玛瑙绿、珊瑚红、宝石蓝、水晶紫散落一地,透过黄桷树枝投下来的阳光照耀在它们上面,显得迷幻而绚丽。我们参与进去,用手指拨动这些耀眼的“星球”,让它们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天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我和凤琴该回去了。和偶遇的小伙伴们临别时,我们互道了名字。有建华、光旭、冬梅,还有一位叫作卿眉——别致的名字,而且,人也挺特别。回到外婆家,气氛有些异样。母亲神色凝重地询问,有没有见到床上的钱。我们一五一十地说了。母亲松了口气,对大家说:“吓人一跳,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原来是这两个捣蛋鬼拿去玩儿了。”我一摸口袋,什么也没找到,凤琴也翻了半天,一张钞票的影子都没见着。我们知道闯了祸,只能耷拉着脑袋。这时外公说:“没事儿,想是掉在路上了。你们先吃饭,我去找找看。”姑妈说:“就算掉在路上,应该早被人捡去了。”外公说:“我去碰一下运气吧,他们一下午都在黄桷树下玩儿,大概是落在那里了,我去去就回。”

外公披着夜色出去了,我和凤琴无精打采地吃着饭,味同嚼蜡。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感觉每一刻都被延长了几个世纪。终于,庭院的门嘎吱一声开了,外公大步走了进来,又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大把钞票,笑呵呵地说:“得嘞,我数过了,一分不少!”大家忙问在哪儿寻到的。外公说:“就在黄桷树洞里!”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我们继续吃饭,竟是如此美味。

关于“九根黄桷树的记忆还在延续。有一次,我在自家箱子里翻到一张照片,是年轻时的父亲和母亲。那时父亲刚从部队退伍回来,爷爷给他寻了一门亲事。那是父亲和母亲的第一次见面——在黄桷树下,父亲身姿挺拔、意气风发;而母亲微低着头,面容羞惭。后来父亲有次大笑着说,如果那是张彩色照片,你就晓得那时你妈的脸有多红了!

后来,我厌倦漂泊,从异乡回到故乡,又来到黄桷树下,枯坐,发呆,往事如幻灯片一般在脑海播放。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我站起来,再也无法承受任其从我身旁溜走。我鼓足勇气道:“卿眉,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作者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

编辑:周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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