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安专栏|亘古放翁,放不下家国的伤痛(2)
作者:郝安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4-02-28 09:41:12四
史说的几个版本,总感到没有叙述清楚、讲个明白。
一说不当母夫人意,出之。唐婉嫁过来后,一直没有为陆家生一个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拂了陆母的一番盼头,由是冷落了儿媳。
一说出生官宦名门的唐夫人为儿子四处奔走谋官,而志在恢复中原的陆游,却坚决不肯向已经专权的秦桧低头。唐婉呢,万不该此时还浸泡在温柔乡里,终日与夫君缠绵相守,耳鬓厮磨。
这样,就在不经意间得罪了婆母,使得满心光宗耀祖,又恨铁不成钢的专横母亲,把儿子的违拗荒疏迁怒到媳妇身上,屡斥唐“放纵丈夫堕于学”。数谴妇,儿子陆游不敢逆尊者意,与妇诀。
还有一说,冷落、迁怒儿媳的婆婆不干休,又为儿子的婚姻算了一卦,这个卦又偏偏说陆唐八字不合,妇克夫命。令做母亲的大惊失色,最后不管不顾,棒打鸳鸯两离分。
几种说法都有因,也都有果,总算说得过去吧,横竖陆唐最终离异是铁板钉钉,确证了的事实。
五
如果事情到此止步,生活可能又是一个样子。
因为不管他们心里头如何堆云起雾,肝肠寸断,反正表面上看去风平浪静。陆游很快娶妻王氏,唐婉也再嫁同郡宗子赵士程。
整整10年啊,3600多天,各自过着各自的日子,相安无事。
因为日子终究还是要过。唐琬改嫁后,陆游也照样娶妻生子。在人的一生中,这段算来不短的生活,史料也轻轻忽略过去,记载不多。
也许是天意安排,又抑或是造化弄人。有文字记载,尝以春日出游,两两相遇于禹迹寺南之沈氏园。
事情的转折,恰恰就出在陆游与唐婉的不期而遇这件事上。
诚如《红楼梦》云: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陆唐的缘分还没有断,风月还没有了,逆债还没有偿,这出戏就迟早要上演。
沈园呢,就好像是为他们天造地设的舞台,男女两个主角在同一天同一时一登场,就水退泥干,草萌树长,拉开了“执手相看泪眼”,俩俩“竟无语凝噎”,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情爱大幕。
邂逅偶遇,纵有千般心事、万般情怀,四目相对、一叙衷肠,也就罢了;再一次分手后各自还有各自的生活。文学史上也不缺一两首情切切、意绵绵、恨重重的词章。
但波涛汹涌,这两艘感情负载太沉太重的小舟不会轻易转身掉头。果然一经相逢相遇相撞,就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控制得住了。
原来10年来两人的思念入骨入髓,充溢,积蓄,分明就是填充满满的一包炸药,只差一根导火索了。
偏偏这时,“唐以语赵,遣致酒肴。陆怅然久之,为赋《钗头凤》一词题壁间”。
唐婉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劝夫遣家童拿来酒,送来下酒的菜呢?这不等于是在互通情愫,明送秋波,是在划燃那根燃爆的火柴么。
果然,10年的旧情一点就着,一着就燃,一燃就爆。陆游几杯绍兴黄酒下肚后,被酒更是被情的火焰吞炙,抓起笔就在墙上龙飞凤舞。
六
现在人们看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的真迹,反正从内容来看,真正黑处是字,白处也是字啊!
且让我们来重温当年陆游在粉墙奋笔疾书,题写的这首不朽《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节奏急促,声情凄紧;柔肠千转,心事万般;哀婉动人,荡气回肠。
这是陆游用他当年从军到过陕西凤州记忆里的“三绝”,来倾诉自己对唐婉的爱意和留恋。
《凤凰志》所记,宋时凤州“三绝”驰名,一为好手,一为名酒,一为杨柳。于是,红手、黄酒、绿柳,在视觉、触觉、感觉三种不同的三色错觉中,昔日松萝共倚、鹿车共挽的恩爱生活如影随形。
忽地,“东风恶,欢情薄”;愁绪满怀,鲛绡泪透;今已非昨,人已成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其心心念念的精神历程何其苦也,红嫩手儿也已因空幻的相思而消瘦。酒呢,化成泪,滴成血,把手帕都湿透了。
这里,以“东风”喻母怒,不便明言,又不能不言,故一语双关,怨责中保留体面。一个恶字,点出了内心的抱怨与不甘。随之连声称“错”,母错?子错?妻错?这终究是人生不可挽回的大错。
意识到这一点,接下来的泣血一幕就更不忍看,转身又见红艳的桃花,无情地飘落在荒废的池阁。
悔恨、愧疚,惆怅、无奈,凄艳哀婉,低徊幽咽,肝肠欲断,撕肝裂肺。外在的荒凉对应着内心的荒凉。这哪里是手写出来的字,分明是心头喷出来的血!
唐婉卒读,一个痴情女子哪里受得了?!李渔在《闲情偶寄》就说过:武士之刀,文人之笔,皆杀人之具也。刀能杀人,人尽知之;笔能杀人,人则未尽知也。
见人感事,一字一泪。原来,墙上的《钗头凤》,就是一把磨得锋利的刀子。
编辑:石俊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