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纯荣专栏 | 春天的跫音

当春天跟在一阵轻微的山风背后，悄无声息地来到罐子坪时，谁也没有用心计算过，这究竟是春天第几次放低了幅度的跫音。

村口的槐树，或许最先感受到春天隐藏行踪的抵达。一枚枚夜露中探头的嫩芽，在枝头最后一片黄叶彻底零落之前，就已经开始不安地萌动。清晨，从山那边延伸过来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虽然照样显得凉沁沁的，却已然退却那一道刻入骨子的锋利。

那时候，老人正牵着大黄牯走出昨夜才修补过的圈门，未及春风翻开花白的头发，一串清清亮亮的雨水，就散落在他那树皮一样斑驳的脸庞。仿若脚下冷寂的土壤，只需要雨水轻轻地呼唤那么一声，原本被冬寒紧锁的眉头便一下子舒展开来。迎着敞亮的天色，老人露出久违的笑容，就像迎风绽放的生命之花，在不得不丢掉鲜艳之后，又在春天顺利找回绽放的感觉。

路边，满是小草青翠而窃窃私语的交谈。有的争先恐后，有的顾自言说，还有一些插不上言的家伙，干脆沿路甩下一连串小声而又零碎的嘀咕。老人有意放长牛鼻绳，让大黄牯自己用嘴唇去搜寻被青草遗忘整整一个冬天的亲吻，哪怕它也只是浅浅地触碰那么一下。这样，不仅沉默、憨实的牛儿终于驶上青草运载爱情的轨道，更重要的是，老人又一次收获了未被春天拒之门外的那道心灵的愉悦。

院子西边是一个四季葱茏的菜园子，间杂几棵稀稀拉拉的橘树、李树。一场细雨引发的湿气，像是大地怎么也掩不住的兴奋一样，恒久地萦绕在大白菜碧绿的耳畔。有那么几滴雨水一路嬉笑着攀上果树的高枝，虽然看上去机巧不已，却一不小心又掉落下来，摔出一连串喊疼的声音。循声望去，更为清晰的，却是昨夜借着月色偷偷打开窗扉的小小芽苞，只一次按捺不住的冒失举动，雪白粉嫩的春光便纤毫毕露。

其实，下塝湾优雅起伏的梯田，虽然一直没有丢弃舒缓、婉约的音韵，却依然无法褪尽苍灰的色调。其间，有依稀冒出头来的小麦、油菜，嫩生生、绿油油、羞怯怯的面容，谁都可以猜测到它们正暗地里使劲上窜，被绿风牵引的速度，很快就会形成四下蔓延的态势。偶尔三两只麻雀、燕子从田间或人的头顶追逐嬉戏而过，几句嘹亮的啼鸣，几番兴奋的拍打，就遍地撒下春天即将启幕的热烈和喧闹。

渐渐地，雨水越来越细、越来越密，看似不大不小的微风，几度吹熄老人尝试点燃的烟叶。他便索性放下牛鼻绳、收起竹烟锅，然后，眯起眼睛看了看一点点清亮起来的天色。他那刚刚驶过七十岁生命站台的耳朵，真切地听见细雨中沙沙作响的瓦檐，听见躺卧于瓦缝间几近干枯的苔藓失声喊出的畅快，以及墙角保持卑微姿态的犁耙锄头那渴望甩去锈迹的翻身。除此之外，他还听见村东头小溪沟悄然放大的流淌，承载着一枚落叶最后的祈愿，流水清脆的心跳响彻山间，郁郁葱葱的火焰便四处迸溅开来。

宛若一曲乐音从舒缓到壮阔的过程，雨水终于变得丰盈。村庄里，浅草喊渴的吵嚷，野花透明的呼吸，老人掐算农事节气的念叨，鸟鸣蛙鼓已然稠密的歌唱，汇成一曲春天的跫音，闪烁着灯盏般的亮光。

编辑：杨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