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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莙专栏|炒米糖开水

作者:杨莙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4-04-09 14:16:05

小学时候的一个晚上,我和妈妈、姐姐在武装部大院里看露天电影《一双绣花鞋》。

故事发生于建国初期的山城。我一次又一次捂住眼睛,但黑夜、特务、谋杀,以及那双恐怖而诡异的绣花鞋,仍顽强地从手指缝钻进,让我手心不断冒汗,头皮不停发麻。我和姐姐像寒风中的两只小鸟,颤栗着,向妈妈身上挤。

就在一条神经绷得欲断之时,却听得一声悠长而高亢的吆喝声自石梯上传来:炒米糖开水——

夜渐深,已觉饥肠辘辘。

炒米糖开水,肯定好喝得很。我舔了舔嘴巴,咕咚一声吞下口水。

你未必没喝过啊?”姐姐一笑,“炒米糖开水就是米花糖冲的糖开水

哦哦,我一拍脑袋,原来是这样的啊!

作为潼南糖果厂的一名弟子,我熟谙炒米糖开水前世今生的每一道环节。

糯米蒸好后置于簸箕阴干,搓成散粒之后,摊在坝子里的一张张竹席上晾晒,此时的糯米有了另一个名字:阴米。白花花的阴米想要成为米花糖,首先得躲过整天惦记着它们的麻雀,其次是包括我在内的一帮调皮孩子,得空便要抓上一小把阴米,撒在砖头或米筛设置的陷阱中,等待我们所惦记的麻雀。只是工人们手中的竹竿呼呼挥舞着,无数次让麻雀们前功尽弃;而我们盗取的那点阴米,不过是采撷了大河中的一两朵浪,皆无碍大局。

竹席上的阴米们胜利会师后,和少许花生米一起进入浇沸的油锅,得是猪油,米花才能雪似的白。尔后,捞起倒进麦芽糖和白糖熬制的糖浆内,搅拌均匀,让它们油里调蜜,如胶似漆。再把它们铺在几块木条做成的模框内,拿一滚筒,推得平平整整的,按照木条上的刻度,用刀切下,一封封包好方算大功告成。

米花糖块头大,不像水果糖、酥心糖什么的轻盈小巧,随手可拈得一颗丢进嘴里,无非比外面的顾客更容易买到罢了,因此觉得要好吃一些。

米花糖酥脆化渣,嚼起来满嘴巴嘁嘁嚓嚓。也会换个花样吃。一注滚水下去,米花们蓦地睁开了眼睛,一朵朵绽放,原本嘎嘣脆的性子变得温柔无比,入口即融化,悄无声息。通常要闭会儿眼睛,安静地享受那份柔滑,那份软糯。一碗炒米糖开水,甜丝丝、热腾腾、油浸浸,饱了口福,暖了肺腑。

那时候婆婆在城里照看我们,爷爷隔段时间便会带些土特产到家里来,一坐下,妈妈必捧上一盅白糖开水,有时候会撕开一封米花糖,冲了开水端给爷爷。“哎呀,没得事干了!”爷爷总要责怪一番才开始品尝,吞下去,片刻后再轻轻地“啊”上一声,也不知吞下了多少满足,多少幸福!

在那个舌尖上的甜并不丰厚的年代,一碗香甜油润的炒米糖开水捂热了爷爷半生的记忆。多年以后,他站在门前的菜土边,眯缝了眼,给我们,也像给他自己讲起了那碗炒米糖开水,豁牙的嘴笑得不受约束。那样的一个侧面,慢慢凝固成夕阳中,一帧温暖的剪影。

记忆是一把奇妙的筛子,总会有选择地留下一些自己更想接纳的东西。老电影《一双绣花鞋》已漫漶成烟云,但那一声悠长的高亢的吆喝——炒米糖开水,依然会在某个时刻,执著地敲打着我的耳朵。

有一年,行走在晚春时节的江南古镇,细雨,石拱桥,组合成一幅上好的水墨。撑着碎花雨伞的我,会不会逢着手提竹篮的卖花姑娘,会不会逢着与花香一起飘来的叫卖声:买白兰花喔,白兰花要哇?柔婉、缠绵,是属于江南的声音。而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山城,唯有那抑扬顿挫、音韵铿锵的调子,才能风雨无阻地上坎、爬坡。狭窄陡峭的石梯子上,年老但并不体弱的老头儿,头缠粗白布,肩挑两只木桶,一边走,一边叫卖:炒米糖开水——

岁月如刀,可总有一些令内心蓦地柔软起来的东西,似水,脉脉流淌于森森刀锋间,就像,薄暮寒凉,却传来一声滚烫的、甜香阵阵的吆喝:

炒米糖开水——


编辑:李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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