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凤国专栏丨三万里河山(3)黄冈遇苏轼
作者:孙凤国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4-04-25 17:20:05二十年前,刚参加工作,年轻气盛,踌躇满志,痴迷苏轼大开大合、气吞山河的气势,单位离黄冈不远,找了个周末,专程赴黄冈感受苏轼“大江东去”的磅礴。前不久,在书房重温苏轼,看到黄州(今湖北黄冈市)一节,不免有些戚戚然,恰巧妻子推门而入,我举起书,抬头对她说:“又该去趟黄冈了”。声音忍不住颤抖,竟落下泪来。妻子二话没说,赶忙为我订了去黄冈的车票。
上次来黄冈,遗爱湖公园还没有建成,此次,把它放在第一站。立在遗爱湖公园苏轼雕塑前,此刻,我俩的空间距离不足五米,时间距离却有千年之久,然,我的心灵跨越空间和时间的阻隔,早已与其相通。
遗爱湖公园
一
千年前,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团练副使,不得签书公事。苏轼在黄冈遇到了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低谷,事业受挫、生活困顿。但在黄州四年多的时光,他认真审视剖析自己,整顿心灵,躬耕东坡;苦中作乐,寄情山水;心系百姓,献方驱疫。苏轼以他的光明磊落和为民之心,深得黄州官员照顾和百姓爱戴。这座遗爱湖公园,就取自苏轼赠别对他照顾有加的黄州太守徐大受的《遗爱亭记》。
徐大受只是苏轼在黄州期间经历的三任太守之一。当苏轼以“有罪之身”来到黄州时,时任太守陈轼敢于违反贬谪官员不得入住官驿的规定,将官驿临皋亭修葺一新,私下给苏轼一家居住。陈轼任满归乡后,病逝于故乡临川,苏轼悲痛欲绝,写下祭文,其中“全家占江驿,绝境为天破”,道出了陈轼对他在困苦中的帮助,也道出了饱含泪水的感激之情。
第二任太守徐大受见苏轼俸薪断绝,全家无以为继,便将城中故营地五十亩无偿拨给苏轼耕种,解了苏轼一家忧愁。一次,苏轼与朋友夜饮,吟下名篇《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第二天便传遍了整座黄州城,当徐大受听到最后一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时,以为苏轼已离开黄州,慌慌张张来到临皋亭,却发现苏轼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徐大受对苏轼的关心可见一斑。
第三任太守杨寀,见临皋亭年久失修,房顶到处漏雨,且遇上朝廷巡视,苏轼必须退房回避一段时间。杨寀冒着被弹劾丢官的风险,在临皋亭南畔筑瓦房三间。苏轼将其取名为“南堂”,连作七言绝句五首抒发情感,以感谢杨太守。
在三任太守接续照料下,苏轼生活虽苦但不曾遭遇落井下石,这也是他能够乐观坦然度过黄州贬谪生涯的重要基础。陈轼,字君式,徐大受,字君猷,杨寀,字君素,三任太守名字中均带有一个“君”字,真正人君子也。
遗爱湖公园内苏轼雕像
二
苏轼在黄州寄情山水,在同大自然的亲近中感悟,以淡化和超越人生的苦难,清静无为、超然世外的思想在他心中慢慢生根发芽,并逐渐占据上风。在东坡赤壁,我又一次站在赤壁矶上,因长江改道,“江流有声,断案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壮阔景象已无处可寻,然而,东坡赤壁,是地理,更是人文,是东坡精神的升华和凝聚,仅此一项,东坡赤壁便可当之无愧地称为“黄州东坡诸胜”之首。林语堂先生在《苏东坡传》中说:“风景之美一半在地方,另一半则是在观赏风景的人”,我认为,在东坡赤壁,则是八分在苏轼,一分在风景,一分在欣赏风景的人。
无论苏轼在黄州怎么变,儒家经世济民的思想始终没有变。他看到有妇人因生活困难,溺死刚出生的孩子,一查之下,发现这种现象在当地几乎成了约定俗成的风俗。他痛心疾首,悲天悯人,成立了救儿会,并在生活极其困难的情况下,带头捐款,买米面粮油、生活用品,救助幼儿。黄州遭受瘟疫时,他自破向巢谷立下的坚决不外泄的誓言,无偿把千辛万苦求来的“圣散子”药方献出来,救活了无数百姓。
苏轼在黄州生活异常艰苦,“初到黄,廪入既绝,人口不少,私甚忧之。”他每月初取四千五百钱,分成30串,挂在房梁上,每日取一串,即便这样节俭,也不过仅够支撑一段时间而已。为维持生计,他不得不用拿笔的手拿起锄头,以匮乏的农业知识和笨拙的耕种动作在东坡上耕种,幸得当地百姓热心帮助,才能勉强糊口。他发现猪肉极贱,“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如获至宝,发明了流传至今的东坡肉;他还把白菜、萝卜、油菜根、荠菜等放到锅里一起煮,米饭放在上面蒸,被黄州百姓唤做东坡汤;他做鱼的方法,至今影响着国人……我很难想象,一个笔下文章光芒万丈的千古文人,是被艰苦的生活逼到何种的境地,才会琢磨出这些食物的做法,然而苏轼在这种农夫的氛围里,越来越自得其乐,悟出许多先前不得的收获。
基于此种种外力和内因,苏轼谪居黄州期间,不仅没有被打倒,反而更加坚韧,观其一生的作品风格,此间,他的诗、词、赋、文、画、书诸方面都获得了巨大的提升,其中,《寒食诗帖》被喻为天下第三行书,《念奴娇·赤壁怀古》《赤壁赋》《后赤壁赋》,更是我国文学史上的璀璨明珠。
苏轼
三
徐大受拨给苏东坡的故营地被黄州人称为东坡,苏轼索性自号“东坡居士”,黄州父老敬称为“东坡先生”或“苏东坡”。从此,苏轼蜕变成了人见人爱的苏东坡。黄州是苏东坡最美好的精神家园,最温暖的人生记忆,是他梦回萦绕的精神家园,这里有东坡,有临皋亭,有雪堂,有三任太守,有潘氏三兄弟,有古耕道、郭兴宗,有数不清连名字都没有留下身处社会底层的朋友。离开黄州以后的日子,每当被党争迫害、痛苦无解时,他都会想起黄州,想念黄州的山水,黄州的故人,甚至数度打算逃回黄州,在东坡上重新开始耕种生涯。
黄州之于苏东坡,是“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是“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也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更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苏东坡之于黄州,是遗爱湖公园的遗爱清风、临皋春晓、东坡问稼、一蓑烟雨、江柳摇村,是东坡赤壁“客到黄州或从夏口西来武昌东去;天生赤壁不过周郎一炬苏子两游”,是深入城市肌理的文化,是融入百姓日常的精神。
苏东坡在《遗爱亭记》书中道:“何武所至,无赫赫名,去而人思之,此所谓遗爱”,有人说时间是磨平记忆的良药,但有些事、有些人,是逆生长的,时间越久越让人怀念,时间越久越醇厚甘甜,因而,今人跨越千年的时光,从苏东坡的事迹里汲取力量,从苏东坡的日子里感悟人生,他在前人、今人的纪念里活着,也必定会在后人的品味中一遍遍重新活过。
编辑:孙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