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安专栏｜藏在光阴里的中国故事：理性小满

二十四节气，土生土长的中国原产。地地道道、简简单单；轻声轻气、成对成双。它是科学的也是诗性的，它是民间的也是庙堂的，它是刚正的也是婉约的，它是实用的也是理性的——

譬如拂去了最后那一丝春之迷离缱绻，通身书卷气的思想家小满。

小满者，本身是一个最接地气，与农事、降水相关度高，表征物候的节气。一个满字，既指北方麦粒的饱满，又关乎南方雨水的丰盈。但前面加一个小字，便既是状物写实，更让万物至于此稍得盈满，但未及全满的小满时节，成为了一年中极不寻常且最是均衡、最有内涵、最具理性的节气。

应该说，古人最开始名节之意，其关注点都在物，皆为麦也。比如说，四月中，谓麦之气至此方小满，因未熟也。又曰，物至于此小得盈满。是说这个时候，夏熟作物籽粒开始灌浆饱满，但只灌了个半饱，还没有完全成熟。还指到了这个降雨频繁的季候，和风细雨少了，疾风骤雨多了。随之水塘满，溪水涨，江河湖泊慢慢都进入了丰水期。

槐柳阴初密，帘栊暑尚微。这时太阳达黄经60度，酷夏未至，春寒已远。立夏以来春夏总是意惹情牵、拖泥带水，大体划江而治的局面正式宣告结束。小满前后，无论南北都纷纷入夏，陆续进入了气象意义上的夏季。

浅夏小满，感官上不冷不热，嗅觉上微甜不腻，视觉上却是另一番有声有色的斑斓美景，阳光充足而不焦灼，万物生气盎然，又从容不迫。这是收获的前奏，磨好镰，造好场，动三车，祭蚕神，拉开架势，东南西北一年一度夏收夏种夏管的三夏大忙时刻，就要到来了。

寒来暑往，气候；子丑寅卯，时候；鸟语花香，物候。夏季第二站小满十五天三候的关注点，虽还是表征物候，却充满了做人做事的哲理——

春天也即东方，其本味是酸；秋天也即西方，其本味是辛；冬天也即北方，其本味是咸。苦味，则是夏天也即南方的本味。吃苦方能耐劳，故小满首候苦菜秀。

上天有好生之德，天无绝人之路。当此田间麦类谷类籽粒开始饱满，又尚未成熟之青黄不接，地头的野菜却蓬勃生长，可以采食了。苦苦菜，带苦尝；虽逆口，胜空肠。以前吃苦菜是为了填肚充饥，如今嚼苦菜的意义却是忆苦思甜，尝鲜疗疾。本草纲目记载，苦苦菜，又名天香草，久服安心益气，轻身，耐老，祛热症。

离离原上，草色青青。凡物感阳而生者，则强而立；感阴而生者，则柔而靡。在气温日高、阳气渐重的时节，眼看着喜阴的一些枝条细软靡细者草类，在强烈的阳光下不耐而渐渐枯萎。周而复始，又要等到来年的春风化雨，野草的生命周而复苏，再以迅猛的长势，洋洋洒洒，郁郁芊芊，盈盈若若，郁郁葱葱，重新铺盖大地。

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于时，小满是夏；于麦子而言，小满则秋，所谓“麦秋”是也。秋者，通常指百谷成熟之谓。麦秋是说在小满的最后一个时段，已臻成熟，摘一穗放在手掌揉搓，手心就有一小把灿灿的饱满麦粒了，能咀嚼出丰收的香甜来。这个时候就意味着麦子可以收割了。

满，盈溢也，意为全部充实，没有余地。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花盛则谢、器盈则倾，满也意味着结束和转化。这时，偏偏前缀一个“小”字，于是在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里，便意见言外，意犹未尽，意味深长了——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小满，既是麦穗初齐稚子娇、桑叶正肥蚕食饱，艳杏夭桃、垂杨芳草最动人不过的自然最好时辰；也是将开未开、将醉未醉，将满未满、将熟未熟，一粒米中藏世界，半边锅里煮乾坤的人生最佳运势。

充实固然之谓美。但大满、太满，自满、完满的时候，就需要警惕了。满招损、谦受益，满而必损、慧极必伤，有句话就叫物忌满盈。好比一棵树，总有枝繁叶茂花满的时候，如阴如盖如燃，多美啊，接着就谢了。又好比一场戏，锣鼓喧天，文成武就，顷刻间千秋事业，方丈地万里江山，多热闹，忽而就散了。而不经意间如约而至的理性小满，满而不损，满而不盈，满而不溢，恰如一卷生宣之留白，又犹如出神入化的双鱼太极图，阴阳相生，虚实相映，蕴含着对未来的期许，意味着还有向上的空间。

涵容以待人、恬淡以处世，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人生哪有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浅吟低唱、惟谦受福，花看半开、酒饮微醺，七八分饱、常想一二。理性小满这一声声提醒、一席席嘱咐、一份份睿智，才是构成一饭一粥长久人生最蓬勃最美妙的烟火状态。

这个世界如此浩渺，而又如此灵动；如此具象，而又如此抽象，从来就不存在完美完满的人和事。生前曾三辞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桂冠，活了99岁的季老季羡林先生就说过，不完满才是人生。了解这个平凡的真理，对人，可互相谅解；对己，可不烦不燥。现实的常态也就是，除了平淡，就是小满。

——没什么大愿望，没有什么事要赶，看见路口红灯一直闪，它像眨眼的小太阳。

在变得深远而富有包容性的初夏黄昏，忽而就有不掺和任何世俗杂音，林籁泉韵般的童声，从树底下，由墙角边传了出来。是小满，寻常家的男孩或者女孩在唱：

——既然是路，一定有转弯，哪个风景都漂亮，揉揉疲惫的眼睛，停下来，看一看，美好简单。

简洁而富有诗意的“小美满”，捕捉到平凡生活的美好瞬间，用朴实的语言描绘出平常的一点一滴，提醒人们在忙碌中驻足，来体味周遭的小美满：

——你看小狗在叫，树叶会笑，风声在呢喃，不如好好欣赏一秒，迷迷糊糊的浪漫。

将开的花，半圆的月，苦苦追寻的过程，这些生活中的小精灵小确幸，给人们带来温馨的欢乐和惊喜。歌里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幅幅画，哪怕是一霎那的美好，也值得去细细品味：

——只要一觉醒来，床单洒满阳光的温暖。不去想，不必想，不用急急忙忙说一个答案，笑一笑就灿烂，唱一句歌就舒展，收集一点一滴小美满，都是幸福的花样。

没有大道理，也不去讲什么大道理，只要自己够喜欢，纵是“没道理的开朗”也能“打扮平凡的日常，找到自己最合身的衣裳”。

“心情铺得再满，也要留一扇天窗”，哪怕生活中遭遇到什么困境与挑战，只要保持乐观，去感受生活中的每一份美好，就能在孤独中找到力量，在困境里看到希望——

你愿相信什么，就把世界当成什么样。偶尔难题加点重量，越要轻轻地旋转。

小美满告诉你，无论生活如何变幻，都要有一种对生活的满足和感恩之情，“记得保管小小的光环”，这种满足不是来自物质上的丰富或成就的高低，而是源于对生活中些许美好的珍惜和感悟——

笑就好，哭也好，今天就是明天最好的陪伴；笑就好，哭也好，自己就是自己最好的陪伴。

温柔半两，从容一生。“用开朗装饰日常，让目光所及都很漂亮”。旋律轻快柔和的治愈系小美满，不仅把理性小满形象化了，而且告诉大家，只要用心去感受，生活会时时处处事事充满着一个个小美满。

生来死去，人生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既然活着，那就得憧憬着一个小满加上又一个小美满，活出或者去赋予它一个意义来。

编辑：石俊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