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红平专栏｜母亲的腌菜坛子与时光记忆

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母亲的脾气变大了，一件小事也会纠缠半天。这不，母亲又闹上了。

“这些坛坛罐罐又碍着你们什么了？竟然都清出了门。你们这几个孩子，难道不是吃着这坛子里的腌菜长大的吗？”她的几缕白发在风中凌乱地飘扬，显得尤为刺眼。二姐低着头默默地抹着眼泪，大哥则在厨房里煎炸烹炒，忙得不可开交。

我安慰母亲，不必为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而伤神。然而，母亲却情绪激动，固执地认为二姐卖掉腌菜坛子就是不应该。母亲急匆匆去找收旧货的，想赎回腌菜坛子，偏偏几句不合与人家争吵，回来便开始数落二姐的不是。

老屋年久失修，一到雨季，墙壁就渗水。年初我们便开始着手老屋的装修事宜，那些旧的、用不上的东西慢慢就被清理了，但这次母亲闹脾气了，那个瓦色的坛子虽普普通通，却是母亲年轻时常用的，父亲劝不住，任凭母亲像一个气急败坏的孩子，在门外嚷嚷着……听着母亲的这一番话，我的思绪被拉回到从前。

儿时父亲在外地忙于生计，母亲则早出晚归忙耕种，在院内月色下浆衣洗裳，等我们都睡了，便就着昏暗的油灯缝缝补补。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腌菜是家中的必备菜。母亲把田里的蔬菜一点一点地揉进坛子里，等闻到坛子里散发出香味，就算腌制好了。萝卜腌得嘎嘣脆，白菜腌得咸酸，都是餐桌上少不了的开胃下饭菜。婶婶总夸母亲的腌菜口感好，也时常来讨一碗。有时腌菜快见底了，我会拦着母亲，她总是摸着我的头说：“腌菜时间一放长，味道也差了，婶婶这次端一碗走，下次会端碗她家的菜过来给你吃。”我半信半疑闪在了一边，等婶婶满心欢喜离开，我赶紧把手往坛肚子里一摸，果然腌菜丁点不剩。“姆妈，你又把坛子里的腌菜掏空了，刚才明明一碗盛不下，你偏用手使劲地压了又压，那碗中的腌菜都堆成了小山。”我一脸不悦，嘟着嘴埋怨着母亲。

“三丫，你婶婶家孩子多，都在长身体，我们家只是送了一碗腌菜，而王奶奶家的汤圆、李叔叔家的瓜，都是一碗碗、一袋袋地送，你不也经常受邻家的恩惠吗？大家经常相互帮衬着，日子才会越过越好……”往事一幕幕浮现，恍若昨天。老物件承载着母亲节俭持家的过往，有我童年的影子，浸染了时光的味道，此刻那坛子在我心里变得沉甸甸的，忽而理解母亲不舍得丢弃的缘由了。

一桌饭菜，热了又凉，孩子们挨着坐着吃开了。二姐劝站在门口的母亲进来吃饭，母亲应允着未动身，二姐夫又喊，母亲又未动，我只好端了满满一碗饭菜送到母亲手上。看着门外母亲未动筷，二姐在餐桌上愣愣坐了会儿，红着眼起身离开。

父亲抿了口酒：“你母亲年纪大了，脾气也大了，不是嫌我烟抽多了，就是嫌饭硬、嫌菜咸，说我成心不让她吃饱饭。”我们面面相觑，父亲过去在家中独断专行，声如洪钟，如今在母亲面前却变得温和许多，仿佛一个带刺的仙人球逐渐软化。

“你们几个有空劝劝，我今生就这嗜好，一天不抽几根烟，心里憋得慌。现在倒好，居然不让我抽烟，说闻着烟味不舒服，一抽烟就把我赶到门外。”父亲放下酒杯，叹了口气，“你妈呀，是心空了，看着你们一个个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各自的忙碌，平时回来少，心里失落。”听着父亲的话，时间仿佛停滞了。

“姆妈，坛子拿回来了！”循声望去，只见二姐满脸激动，怀里紧紧抱着那瓦色的坛子正朝屋里走。母亲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一脸欣喜接过坛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摸了个遍，满怀歉意对二姐说：“二丫，我不是有意冲你发脾气，这年纪一大，情绪就不受控制，让你受委屈了。”

侄子跑过来，好奇地望着母亲：“姥姥，您明天用这个坛子腌咸菜吧，我想尝尝。”母亲满脸笑容：“好，好，腌一满坛子，大家都来尝尝。”

这一幕让我恍然大悟，原来母亲并非脾气变得暴躁，而是这腌菜坛子承载了家的记忆。它如同一个情感的容器，汇聚了无数温馨与爱的瞬间，让我们在繁忙的生活中，依然能够感受到家的温暖与安宁。

（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孝感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胡晨愉